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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讯书评

康海的散曲创作 发布时间:2011-7-19 11:06:39   作者:陈小林  

 

 

  康海(1476 —1540),字德涵,号对山,别号沜东渔父、浒西山人,陕西武功人。弘治十五年(1502)殿试第一,授修撰,与李梦阳、何景明、徐祯卿、边贡、王九思、王廷相号称七才子。正德初,刘瑾专权,慕同乡之才,屡相招,康海不从。后李梦阳因事忤刘瑾下狱,康海乃谒刘瑾,“设诡辞说之”,明日梦阳得释。瑾败,康海坐党附刘瑾遭黜,从此仕途一蹶不振,家居终老。

  因莫须有的罪名,从万人称羡的康状元沦为逆党,以有为之年处无事之时,人生起落太大,于其散曲创作影响极大。康海“谢事山居”(《沜东乐府序》)后开始散曲创作,自称:“曩予尝著《沜东乐府》,凡林泉之乐若颇具矣。顾景物所触,则亦莫能自已,必随时赋事,被之管弦,以达其趣。”(《沜东乐府后录序》)感受了宦途叵测,体验了山水可亲,康海因此创作了大量否定仕宦功名、赞美隐逸林泉之乐的散曲:

  坐朱帘小轩,歌白雪朱弦。呼儿展纸写诗篇,愧才疏思浅。吟风弄月佳无限,行眠立盹情非倦,看山玩水兴悠然,这清闲似仙。([正宫·醉太平]《南斋漫兴八首》其七)

  功名富贵他胡嗑,逍遥散诞俺生活。([醉太平]《五十六作》)

  人生七十古来稀,受用了便益。争名争利枉呆痴,其中味,参透了自家知。([小梁州带过风入松]《饮酒作》)

  将功名富贵之虚妄和逍遥散诞之闲乐对照起来写,这是散曲习见的手法。散曲一体,经由元人的陶铸播扬,“避世—玩世”构成其精神主调,于是宦海险恶之讥、隐逸林泉之乐、人生虚幻之叹、饮酒作乐之劝充溢其间,蔚为大宗。在这方面,康海无疑不脱元代前辈作家的藩篱。但康海的悠游林泉,并不是主动的“避世”,而是因“谩论讥说,略无忌畏”(《与彭济物》)而遭人忌惮、排挤所致。所以在诗酒风流的背后,康海欠缺那份滑稽玩世的心态,却多了一份“恨填胸,冤彻骨”([南吕·骂玉郎]《丁卯即事》)的悲愤冤屈。所谓“黑也由他,白也由他”([双调·折桂令]《庚辰夏晓起临镜戏作》),是要将块垒消解于林泉的宽慰语,更是冤屈莫能辩白的激愤语。究其底,他根本不能忘怀时事世局:“丘壑之下,凡有志天下国家者,岂所忍居?”(《与王子衡》)所以他关切“丁卯岁,那厢正奸臣放党;戊辰年,这厢痛慈亲弃养;庚午秋,怎防乞良儿乱攘”([仙吕·点绛唇]《丁酉岁书怀》),他痛斥“玉阶昨夜妖星见,排正直,宠奸权”([南吕·骂玉郎]《丁卯即事》)。

  面对奸佞当道的局面,康海抨击刘瑾惯于“假装幺,胡捏鬼,大欺天”([南吕·骂玉郎]《丁卯即事》),直指刘瑾是历史上的李斯和赵高。曲作又借汉成帝时朱云请尚方宝剑斩佞人张禹之头的典故,感慨自己未能亲自锄奸,空有三国时祢衡疾恶如仇的英雄气。可见,康海固然是裹挟着一股愤懑不平之气去讥世、讽世,但终究不忘救世、淑世。近人任讷曾指出康海散曲有“三失”,其第三失曰:“其中极热极怨,而表面以解脱之语盖之,时觉捉襟露肘,展其全集以观,无非愤世乐闲两类之作,而志趣并非真正恬淡,根本有异于元贤。”(《散曲概论·派别》)“其中极热极怨,而表面以解脱之语盖之”,“志趣并非真正恬淡”云云,与其说是缺点,毋宁说是特点乃至优点。正是解脱语之下的极热极怨,异于元贤之真正恬淡的志趣,才让我们看到一个丰富的康海。这是康海散曲的可贵之处,也可以说是明代散曲最富有时代特征和战斗精神的地方。

  康海散曲常将自己无辜遭黜的愤懑与讥弹时事的感愤结合起来,在仕宦叵测的感慨中作“怎生得平地里惹风波”([越调·寨儿令]《漫兴》)的自我反省,借由“千古豪华梦中”([天净沙]《方山道中》)的人生虚幻抒发个人情志:

  忆蓬莱奏赋前年,不揣庸愚,岂系迍邅。髫首穷经,丹心奉日,白璧成愆。语句狂合遭罪谴,性情真索免跻掀。行止虽天,暗想终冤。本是个借剑君游,浪做了依伾宗元。([双调·折桂令]《浒西别业偶然作》)

  数年前也放狂,这几日全无况。闲中件件思,暗里般般量。真个是不精不细丑行藏,怪不得没头没脑受灾殃。从今后花底朝朝醉,人间事事忘。刚方,徯落了膺和滂;荒唐,周全了籍与康。([双调·雁儿落带过得胜令]《饮中闲咏》)

  那些当日奉承巴结奸佞的小人没有得到惩罚,自己“丹心奉日”,为救友而拜谒奸佞,怎么就成了党附权奸,落得个“白璧成愆”呢?怪就怪自己“语句狂”、“性情真”啊。

  如上所述,仕宦险恶、避世隐逸、人生虚幻、及时行乐之类的内容,几成散曲套路,元代曲家摇笔即来,于是千篇一律,渐失个人面目。而康海的散曲,“描写其个人之生活,表现其个人之性情、风格、理趣”,以自己为中心,“那里面有作者个人的性情襟袍”(郑骞《景午丛编》下集页216,上集页209)。过于关注个人生活,固可能有气象偏狭之陋,却避免了空洞苍白的感喟——没有个人性情的贯注,散曲抒写的吊古、隐逸等都很难摆脱这一缺陷。作为陕人,康海的粗豪狂放、率直刚方又让其散曲不会流于偏狭和小家子气。

  康海有散曲别集《沜东乐府》、《沜东乐府后录》,但以往康海散曲的研究,主要依据《沜东乐府》二卷及任讷所辑《沜东乐府补遗》一卷。谢伯阳编《全明散曲》,从一些散曲选本和小说中增录五套套数,赵俊玠编《沜东乐府校注》,又从《尧山堂外纪》补辑两首小令。2004年,陈靝沅在台湾发现被认为久已亡佚的《沜东乐府后录》二卷。这本散曲别集刊刻于嘉靖十八年(1539)七月或稍后,收录185首小令(含4首带过曲)、82套套数。据此合计,去其重复,康海散曲作品现存433首小令(含20首带过曲)、117套套数(含3套带过曲),合计550首(套)。这大大超出了我们原本所知康海散曲作品的数量。

  新发现的《沜东乐府后录》原文,陈靝沅曾在《文化艺术研究》(2009年第2期和第4期)上予以披露。现在陈先生以台湾所藏明刊《沜东乐府》和《沜东乐府后录》为底本,参校诸本,博采众长,加以笺注,附录相关研究论文两篇,并由孙崇涛先生审订,汇成《康海散曲集校笺》一书。可以说,本书是康海散曲作品最为完备精详的整理本。欲了解词场才子康状元其人其曲,一个迅捷有效的途径是阅读这本小书;欲研治散曲文学,这本小书也必有不小的裨益。

  (《康海散曲集校笺》,[明]康海著,[新加坡]陈靝沅编校,孙崇涛审订,浙江古籍出版社2011年3月出版,定价28.00元)

(来源:古籍新书报 2011年0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