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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髯与《陈维崧集》 发布时间：2011-2-18 0:00:00 作者：曹光甫

　　髯者胡须也。史上以髯称者，在三国有名将美髯公关羽，在北宋有大文豪苏髯苏轼，在清代有赫赫有名的陈髯陈维崧，堪称美髯三鼎足。《清史稿》称“维崧清臞多须，海内称陈髯”，《国朝先正事略》说他的大胡子“浸淫及颧準，士大夫号陈髯，由是陈髯之名满天下”，可见绝非浪得虚名。他的得名也绝非仅仅因为髯。王士禄（西樵）尝语子弟曰：“陈其年短而髯，吾只觉其妩媚可爱，以伊胸中有数千卷书耳。”吴梅村则目陈维崧为“江左三凤凰”之首，另两人为吴江吴汉槎、云间彭古晋。满腹诗书，有真人实学，这才是陈髯名扬天下的本色。相传他美风仪，风流俶傥，这倒也不假。陈髯尝客寓如皋冒辟疆家水绘园十年，主人爱其才俊，进声伎以适其意，使所嬖歌者杨枝度曲，紫云吹箫。嗣后陈髯夺其所爱，挈紫云而归，冒辟疆也颇为大度，不予置问。康熙戊午（1678）闰三月，释大汕作《迦陵填词图》，画检讨掀髯露顶，旁坐丽人拈洞箫而吹，图上名流题咏甚多。此亦足证名士风流之一斑。　　陈维崧（1625 —1682）字其年，号迦陵，江南宜兴（今属江苏）人。祖于廷，万历进士，以忤魏忠贤削籍，后官至左都御史，加太子少保，为东林党中坚人物。父贞慧，万历廩生，以节概称，著书自娱，又倾家财结交天下士，时与方以智、侯方域、冒辟疆并称明末四公子。明亡，杜门蛰居，凡十二年不入城而卒。陈维崧耳濡目染，自少受父祖崇尚气节、耽情坟典的影响，崭露头角。十岁，代大父撰《杨忠烈公像赞》，极受少保公褒奖。及长，侍父侧，遇名士宴集，索笔赋诗作序记，顷刻千言立就，瑰玮无比，与会者皆折辈行与交。为人慷慨豪放，视钱帛如土。后家道中落，遂出游，人争客之。获馈赠甚丰，辄随手而尽。嗜书如命，虽舟车危骇，咿唔不辍。科场不利，补诸生，穷愁潦倒，抑郁不得志。一次由汴入都，与朱彝尊合刻《朱陈村词》，流传入禁中，蒙康熙帝垂顾赐问，时以为荣。康熙十八年（1679）召试博学宏词中式，由诸生授翰林院检讨，与修《明史》，陈维崧时已五十四岁。得官而贫愈甚，在馆勤于纂辑，仅四年而殁。时运不济，命途多舛，陈髯短暂一生令人叹惋。　　陈维崧于古体散文、骈俪文、诗、词，样样当行出色。蒋永修《陈检讨传》称“检讨虽晚达，然三十年来，海内推其诗、古文、词，隆然首称，无有颉颃者”，并非溢美。其《湖海楼诗》始而雄丽宕逸，后一变而入杜甫沉郁之调，横绝一世。沈德潜《国朝诗别裁集》甚至评陈髯诗“古今体皆极擅场，尤在四六与词之上”，虽别具只眼，但赞许未免过当。平心而论，其年最看重和最擅长的还是俪文与词。他在临终前嘱蒋景祁云：“某二十余年来，雅好填词，而薄长尤在俪体，甚不忍其无传。”托其搜辑付梓。康熙刻本收其年俪文167篇，数量亦似不少，但远未尽其才。陈髯曾云：“吾胸中尚有骈体文千篇，特未暇写出耳。”若天假以年，他的俪文当更有可观。陈康祺《纪闻》云：“国朝骈体，自以陈检讨为开山。”称其为有清一代骈体文之鼻祖。陈髯的俪文“上掩徐庾，远轶王骆”，洵为时人所共识。汪琬于同辈少所许可，独推崇维崧骈体，其《说铃》一则云：“陈处士排偶之文，芊绵凄恻，几于凌徐扳庾。予致书王十一曰：‘唐以前某所不知，盖自开（元、天）宝以后，七百余年无此等作矣！’”其年应博学宏词召试禁廷，作《璿玑玉衡》一赋，天子嘉叹，擢官检讨。是俪文为其进身得官之阶，岂偶然哉。今集中如《看弈轩赋》、《白丁香赋》等均系名篇。《龚介眉湘笙阁诗集序》末，吴梅村评云：“撮子山、义山之长，而能自标兴会，不袭铅华。四六家在今日当推其年为第一。”确为服膺之论。　　相比俪文而言，陈维崧的词更受人推崇。刻本收迦陵词416调，1 629阕，数量惊人。维崧遇花间席上，尤喜倚声度曲，兴酣神旺，落笔如飞。或一月填数十首，或一韵叠十余阕，或一调赋数十百篇，令人叹为观止。特善长调，共944首，其中《满江红》96首，《念奴娇》108首，《沁园春》73首，而《贺新郎》竟达135 首，长调赋词之富，为古今词人之冠。倘侈陈数量而罔计质量，则难免滥竽充数之诮，而迦陵词则以高质量而令人刮目。对于迦陵词，清人好评如潮。康熙间高佑序其词云：“其年先生纵横变化，无美不臻，铜军铁板，残月晓风，兼长并擅。其新警处，往往为古人所不经道，是为词学中绝唱。”蒋景祁云：“读先生之词者，以为苏辛可，以为周秦可，以为温韦可，以为《左》、《国》、《史》、《汉》、唐宋诸家之文亦可。”《词苑粹编》引陈对鸥云：“江左言词者，无不以迦陵为宗，家娴户习，一时称盛。”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三曰：“国初词家，断以迦陵为巨擘。”诚可谓交口赞誉。迦陵词短调气象万千，如《点绛唇•江楼醉后与程千一》、《醉太平•江口醉后作》、《卜算子•阻闸瓜步》、《夜游宫•秋怀》之一、《醉落魄•咏鹰》等，均为声情并茂，百读不厌之佳作。《好事近•夏日史蘧庵先生招饮即用先生喜余归自吴阊过访原韵》：“分手柳花天，雪向晴窗飘落。转眼葵肌初绣，又红欹栏角。别来世事一番新，只吾徒犹昨。话到英雄失路，忽凉风索索。”平叙中峰峦忽起，寓宁可英雄失路也决不与世浮沉的身世之感。结句以景传情，含蕴不尽，耐人寻思。此词深得词学名家朱彊村、龙榆生、夏承焘诸公激赏，良有以也。迦陵长调词气魄大，骨力遒，沉雄悲壮，如惊雷怒涛，如敲金戛玉，掷地有声，读来令人惊心动魄，精神一振。其中喷薄而出的沧桑悲抑之感，在在使人动容。当然，由于其年填词有时追求速度，不免有率尔操觚之嫌，故时有词语重复、意境雷同、生硬凑韵之弊。陈廷焯批评其年词“才力雄矣，意境未厚”，日本学者前野直彬主编之《中国文学史•清词》章指出其年词“缺点在于粗杂和不够浑厚”，洵为知言。迦陵词弱点毋庸讳言，然瑕不掩瑜，总体而言，迦陵词究属上乘，寻常词手难望其项背。　　日前出版的《陈维崧集》以康熙间陈宗石辑《陈迦陵文集》为校点底本，内含散文集6卷82篇，俪文集10 卷167篇，诗集8卷1 002首，词集30卷1 629阕。原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副总编辑、老编审陈振鹏先生标点，从事多年，后因体弱托资深出版人、老编审李学颖先生代为完成此稿。两位均系古籍整理专业领域的斫轮老手，极为珍视质量。陈先生去世后，李先生更为敬业，其校勘用顺治康熙间16种刊本互雠，惟弃用乾隆以后诸刻本，以其后文字狱盛行，维崧集每遭窜改，已难窥其庐山真面。此举措为审慎校勘之特识，特为拈出。在补遗方面，从诸校本中辑得散文6篇，俪文7篇，诗413首，词33阕，收获颇丰。因此将《陈维崧集》视为陈氏全集亦无不可。一代文坛巨作，首次校点辑补问世，必将有裨学界与广大读者，值得欣喜，值得期盼。　　（《陈维崧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1月出版，平装定价176.00元，精装定价192.00元）

(来源：古籍新书报　2011年0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