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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炎武:清代学术导夫先路的人物(上) 发布时间:2012-6-7 13:47:19   作者:黄珅  

 

 

  清代著名汉学家阎若璩自视极高,少有称许,于明末清初间的学者,仅服膺三人,顾炎武为其一。同样恃才傲物的汪中,“于时流不轻许可,有盛名于世者,必肆讥弹”,但自谓“少日问学,实私淑诸顾宁人处士”,推为通儒。四库馆臣谓“国初称学有根柢者,以炎武为最”。被誉为“岭南第一才子”的宋湘有一段话,集中体现了清人对亭林的评价:

  国初名儒,予最服膺顾亭林先生。先生之学博矣,而无考据家傅会穿凿、蔓引琐碎之病;先生之行修矣,而无讲学家分门别户、党同伐异之习;先生之才识优矣,而无纵横家矜才逞智、剑拔弩张之态。所著《日知录》一书,举经史子集之要,统修齐治平之全,择精语详,扶世翼教,其学为有用之学,其言皆有本之言。孔子所谓“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孟子所谓“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若先生者,庶乎足以当之矣。

  在顾炎武百科全书式的学养中,最为人称道的,一是音韵之学,一是地理之学。全祖望谓亭林“最精韵学,能据遗经以正六朝、唐人之失,据唐人以正宋人之失。欲追复三代以来之音,分部正帙,而究其所以不同,以知古今音学之变,其自吴才老而下廓如也,则有曰《音学五书》”。而地理之学,顾炎武好友卫尔锡言其用心尤多。其地理著作影响最大的便是《天下郡国利病书》和《肇域志》。

  就亭林著作的影响而言,当首推《日知录》。据黄汝成于道光十四年所作《日知录集释叙》,此前为《日知录》作注疏的学者多达九十六家。钱大昕学问之博大精深,在清代罕见其匹。他治学深受亭林影响,所作《十驾斋养新录》,考镜源流,包罗万象,洞悉幽微,在体例上与《日知录》颇相近。

  亭林在清代的学术声望,主要在他是公认的汉学开山之祖,不过就他对近现代学术影响而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有两段话,更值得重视,一是评《求古录》:

  炎武性好远游,足迹几遍天下,搜金石之文,手自抄纂,凡已见方志者不录,现有拓本者不录,近代文集尚存者不录,上自汉曹全碑,下至明建文霍山碑,共得五十五种。每刻必载全文,盖用洪适《隶释》之例,仍皆志其地理,考其建立之由,古字篆隶,一一注释,其中官职年月,多可与正史相参。如:“茶”、“荼”、“準”、“准”、“张”、“弡”等字,亦可以补正字书之讹。

  一是评《金石文字记》:

  前有炎武自序,谓抉剔史传,发挥经典,颇有欧阳、赵氏二录之所未具者。今观其书裒所见汉以来碑刻,以时代为次,每条下各缀以跋;其无跋者,亦具其立石年月,撰书人姓名,证据今古,辨正讹误,较《集古》、《金石》二录,实为精核,亦非过自标置也。所录凡三百余种,后又有炎武门人吴江潘耒补遗二十余种。碑字间有异者,又别为摘录于末,亦犹洪适《隶释》每碑之后摘录今古异文某字为某之遗意……在近世著录金石家,其本末源流,灿然明白,终未能或之先也。

  陈庆镛一言以蔽之:“国朝自顾亭林先生岀,以金石证经、史,字学、经学皆大治。”

  论者谓王国维将历史学与考古学相结合,其“二重证据法”确立了科学的研究方法,开创了学术研究的新时代。由于时代的原因,顾炎武当然不可能达到王国维那样的高度和深度,但他以金石证经、史,将历史遗留的实物与文字记载相参照,对中国现代学术的实证研究,应有导夫先路的作用。

  关于亭林的学术思想和成就,非本文所能概括。现仅就其荦荦大端,略作陈说。

  清初理学和心学之争仍在继续,亭林无疑是心学的批判者,他曾引述明人唐仁卿答人书之言:“古有好学,不闻好心。心学二字,六经、孔孟所不道。”《日知录》卷十八《朱子晚年定论》一篇,显然也是维护朱熹,批判王学。

  亭林自谓十六岁时,“独好五经及宋人性理书”。他编《下学指南》,意在“别其源流,而衷诸朱子之说”,“繇朱子之言以达夫圣人下学之旨”。晚年寓居陕西华阴,因朱熹曾在此主持云台观,与华阴令迟维城筹资建朱子祠,自始至终都很尊重朱熹。但不能因此说亭林是理学的追随者。早在他童年时,就已聆听了嗣祖顾绍芾的教诲:“世人多习《纲目》,余所不取。凡作书者,莫病乎其以前人之书改窜而为自作也。班孟坚之改《史记》,必不如《史记》也;宋景文之改《旧唐书》,必不如《旧唐书》也;朱子之改《通鉴》,必不如《通鉴》也。”顾绍芾这番话,是针对当时人不读《通鉴》,而以朱熹编纂的《通鉴纲目》取代这种现象而发的;并督促亭林在十四岁时,即将《通鉴》读完。这番话对亭林更深刻的影响是:作为理学代表人物的朱熹,其改动都会有损元典的精义,不可轻信。即使最杰出的理学家,也不可能替代前人的成就。因此,治学必须从读经入手,这是根本。这种治学思想,贯串亭林的一生,不曾有丝毫怠懈。亭林能成为清学的开山祖,实基于此。

  清初汉学和宋学之争,尚不明显。但由于治学精神和方法的不同,二者之间的分歧始终存在。乾嘉之后,汉宋之争愈趋激烈,江藩《国朝汉学师承记》、方东树《汉学商兑》代表了两种极端的态度,也正是在这两部书中,对亭林作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

  江藩曰:“梨洲乃蕺山之学,矫良知之弊,以实践为主;亭林乃文清之裔,辨陆王之非,以朱子为宗。故两家之学,皆深入宋儒之室,但以汉学为不可废耳,多骑墙之见,依违之言,岂真知灼见者哉?”

  而方东树反驳说:“江藩曰:顾亭林、黄太冲两家之学,皆深入宋儒之室,但以汉学为不可废耳,多骑墙之见,依违之言,岂真知灼见者哉云云,意甚憾其不专宗汉学,已为谬见;又称其深入宋儒之室,益为无见之谈。以余论,黄、顾二君,盖得汉学之精而宋学之粗者也;如江氏、惠氏,乃拾汉学之渣秽者也。后有真儒,必以余言为信。”

  江、方之说,都有其合理的一面,但也都有明显的偏见。在当时持论比较客观的章学诚,也认为亭林之学出自朱熹:

  性命之说,易入虚无。朱子求一贯于多学而识,寓约礼于博文,其事繁而密,其功实而难,虽朱子之所求,未敢必谓无失也。然沿其学者,一传而为勉斋、九峰,再传而为西山、鹤山、东发、厚斋,三传而为仁山、白云,四传而为潜溪、义乌,五传而为宁人、百诗,则皆服古通经,学求其是,而非专己守残、空言性命之流也。自是以外,文则入于辞章,学则流于博雅,求其宗旨之所在,或有不自知者矣。

  但要真正作出一个正确的判断,还得从亭林自身的著作入手。

  (《顾炎武全集》(全2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12月出版,定价1980.00元)

(来源:古籍新书报 2012年0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