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书讯书评 >> “佛学艰深海日楼”

浏览过该篇的读者还浏览了

书讯书评

“佛学艰深海日楼” 发布时间:2010-3-29 0:00:00   作者:高山杉  
http://www.guji.com.cn/books/bkview.asp?bkid=190941&cid=583788 沈曾植留下来的这些佛学札记,在学术史上自有其一定价值和地位,但也似乎仅此而已。胡文辉先生提出“于沈氏其人其学,殊不必神化过甚”的批评原则,我个人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钱仲联辑沈曾植(字子培,号乙庵,晚号寐叟,1850-1922)《海日楼札丛》卷五所收佛学札记,历来受到学术史研究者的重视。只是钱辑本问题太多,若根据它来研究沈曾植的佛学思想,恐怕只能获得一些模糊的印象,不能字字求得圆满而无遗憾的理解。现在借着上海古籍出版社再版《海日楼札丛》的机会,从卷五中挑出部分问题加以批评,似乎不是没有意义的。每条批评均分三步,先列钱辑本原文(包括标题),次指出其问题所在,最后尝试重新断句。事先声明一句,本人既非佛学专家,也不是靠标点断句讨吃喝的专业户,下面这些批评意见,谨供好读书者参考。   “上座诸部各有传承”   犊子,从一切有出,弘舍利弗所说。流出四部,法上、贤胄、正量、密林山,皆释舍利弗阿毗达磨而生异义者也。(上古本第181页,辽教本第168页)   “犊子”指犊子部,是古印度部派佛学时代(约公元前四世纪至公元一世纪)重要的一宗。据玄奘译世友(Vasumitra)造《异部宗轮论》和玄奘弟子窥基纂《异部宗轮论述记》记载,佛灭后三百年中,犊子部从说一切有部中分裂出来,以《舍利弗阿毗达磨》为立说依据,又由于对一首偈颂(“已解脱更堕,堕由贪复还,获安喜所乐,随乐行至乐”)的义理解释有异,从犊子部中再分裂出法上部、贤胄部、正量部和密林山部四宗。沈曾植札记中的“舍利弗阿毗达磨”,按钱辑本编校体例,应加书名线。《舍利弗阿毗达磨》今已不传,但在各种经论中时见称引,现存汉译本《舍利弗阿毗昙》(“阿毗昙”为“阿毗达磨”的旧译)虽然不是它的原本,却和它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有一点值得我们特别注意,就是《宗轮论》仅说“因释一颂执义不同,从此部(案:犊子部)中流出四部,谓法上部、贤胄部、正量部、密林山部”(据《藏要》本),《宗轮论述记》的释文也没有明确说这“一颂”就是出自《舍利弗阿毗达磨》(汉译本《舍利弗阿毗昙》中无此颂文),沈曾植札记却说法上等四宗“皆释《舍利弗阿毗达磨》而生异义者也”,那就是直接以为这首导致四宗分裂的偈颂是出自《舍利弗阿毗达磨》了。以现代的学术标准来衡量,这种说法在逻辑上实在难称严谨。   试重新断句如下:   犊子从一切有出,弘舍利弗所说,流出四部,法上、贤胄、正量、密林山,皆释《舍利弗阿毗达磨》而生异义者也。   “大众部大乘义”   大乘部所执,佛以一音说一切法。世尊所说“无不如义,如来色身实无边际,如来威力亦无边际,诸佛寿量亦无边际”云云,一切菩萨云云,皆大乘义也。(上古本第184页,辽教本第171页)   “大乘部所执”应作“大众部所执”。据《异部宗轮论》,佛灭后百年,佛教僧团先分裂成上座部和大众部两宗,是为“根本分裂”,从此开始了部派佛学时代。佛灭后第二百年,从大众部中分裂出一说部、说出世部、鸡胤部三宗。沈曾植札记这一段就是撮述《异部宗轮论》所说这一时期大众部与一说部、说出世部、鸡胤部共同执有的一些主张,而非大众部独有的主张。《异部宗轮论》的原文是:   此中大众部、一说部、说出世部、鸡胤部本宗同义者,谓四部同说诸佛世尊皆是出世,一切如来无有漏法,诸如来语皆转法轮,佛以一音说一切法,世尊所说无不如义,如来色身实无边际,如来威力亦无边际,诸佛寿量亦无边际……一切菩萨入母胎中皆不执受羯剌蓝、頞部昙、闭尸、键南为自体,一切菩萨入母胎时作白象形,一切菩萨出母胎时皆从右胁生,一切菩萨不起欲想、恚想、害想……(据《藏要》本)   由此可见,“佛以一音说一切法”,“世尊所说……云云”乃至“一切菩萨云云”,都是撮述《异部宗轮论》的内容。“佛以一音说一切法”的后面不能施以句号,也不能只将“世尊所说”后面的部分单独放进引号中。   试重新断句如下:   大众部所执佛以一音说一切法,世尊所说无不如义,如来色身实无边际,如来威力亦无边际,诸佛寿量亦无边际云云,一切菩萨云云,皆大乘义也。   “昙迁所寻唯识论”   《法灭尽经》、《首楞严经》、《般舟三昧》先灭化去。十二部经,寻复化去。是则禅法先亡,经论遂灭。寻其先后,可知轻重。(上古本第194页,辽教本第180页)   这段话实际上是撮述《佛说法灭尽经》(失译人名,简称《法灭尽经》):   《首楞严经》、《般舟三昧》,先化灭去,十二部经寻后复灭,尽不复现,不见文字。(据《大正藏》本) 钱辑本误将《法灭尽经》、《首楞严经》、《般舟三昧》并列一处,以为这三部经“先灭化去”,实因未看《法灭尽经》所致。若将《法灭尽经》翻一遍的话,就会发现“先灭化去”的只有《首楞严经》和《般舟三昧》,而此事则预言在《法灭尽经》中。   试重新断句如下:   《法灭尽经》:《首楞严经》、《般舟三昧》先灭化去,十二部经寻复化去。是则禅法先亡,经论遂灭,寻其先后,可知轻重。   “萨婆多部用力在文字”   《宗轮述记》云:“……亦名说因部。谓此说部义,皆出所以而广分别之也。”(上古本第201页,辽教本第186-187页)   此句是在讲述部派佛学时期最重要的宗派“说一切有部”又名“说因部”的因缘。佛灭后三百年初,说一切有部从上座部分裂出来。《异部宗轮论》说:   其上座部经尔所时一味和合,三百年初有少乖諍分为两部,一说一切有部亦名说因部,二即本上座部转名雪山部……(据《藏要》本)   《异部宗轮论述记》解释“亦名说因部”这句的意思说:   因言所以,此部说义,皆出所以,广分别之。(据江西刻经处本及《卍续藏经》本)   由此可知,沈曾植这条札记是在撮述《异部宗轮论》和《异部宗轮论述记》的内容,而非直接引用窥基《异部宗轮论述记》(即《宗轮述记》)原文,所以不应施以引号。而钱辑本“此说部义”,实为“此部说义”之误。   试重新断句如下:   《宗轮述记》云,……亦名说因部,谓此部说义,皆出所以而广分别之也。   “世间”   法界无尽,世界无尽。重法界而忽世界,是不得为平等性智。而妙观察之体不圆而成,所作之用不大矣。(上古本第224-225页,辽教本第209页)   佛家有“转识成智”之说,转八识以成四智。八识即眼、耳、鼻、舌、身前五识,第六意识,第七末那识,第八阿赖耶识,而四智则指成所作智、妙观察智、平等性智、大圆镜智。沈曾植这条札记,就涉及前三智。钱辑本没有看出“成,所作”就是“成所作(智)”,再加上受到唯识学中“圆成实性”一词联想的干扰,把“不圆而成”看成了“妙观察(智)”的修饰语,结果把后半句全都断错了。   试重新断句如下:   法界无尽,世界无尽,重法界而忽世界,是不得为平等性智,而妙观察之体不圆,而成所作之用不大矣。   “吠陀与外道诸家”   历史学者以《吠陀》为神话时代,以优波尼沙王以下外道诸家为自由思想时代云云。自由思想者,自力也。神话崇拜者,他力也。(上古本第227页,辽教本第211页)   钱辑本在“优波尼沙王”一词旁侧标以人名线,但古代印度并没有国王叫“优波尼沙王”。这个“王”字,应是“土”字之误。在日本明治大正时期佛学著作中,“优波尼沙土”即用作《奥义书》(Upanishad)的译音(汉文旧译佛典中是没有这个译音的,参看丁福保编译《佛学大辞典》第2752-2753页“优波[误写成‘罗’]尼沙土”条,以及苏慧廉[William Edward Soothill]与何乐益[Lewis Hodous]合撰A Dictionary of Chinese Buddhist Terms第456页“优波尼沙土”条),正好和前面的《吠陀》相呼应。沈曾植这条札记,怀疑是在看过某种日文佛学著作汉译本或者某种受日本佛学研究影响的汉文作品后写下的。   试重新断句如下:   历史学者以《吠陀》为神话时代,以《优波尼沙土》以下外道诸家为自由思想时代云云。自由思想者,自力也;神话崇拜者,他力也。   在沈曾植写下他这些佛学札记的时候,现代学术早已进入分科研究的时代,“新科小院士”遵循的标准、采用的方法和取得的成绩,已经不是“海日尚书”所能梦见的。据叶昌炽《缘督庐日记》说,伯希和(Paul Pelliot)1916年7月过上海时,张元济在家设宴招待,沈曾植、缪荃孙、蒋汝藻等在座:   乙庵与客谈契丹、蒙古、畏兀儿国书及末尼、婆罗门诸教源流,滔滔不绝,坐中亦无可搀言。(转引自许全胜撰《沈曾植年谱长编》,第422-423页)   在沈曾植“滔滔不绝”的时候,伯希和对他说的到底有什么感觉和意见,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在这种情况下,似不必像葛兆光先生那样给出“论学绝不逊欧人”、“居然能够在这些学术前沿话题上与伯希和分庭抗礼”这样善意的评语(葛兆光《欲以“旧道德新知识”六字包扫一切——读许全胜〈沈曾植年谱长编〉再说学术史的遗忘》,《书城》2008年第5期)。这件事教我想起太虚法师在巴黎对着烈维(Sylvain Lévi)、伯希和、阿甘(Joseph Hackin)等人大谈特谈佛学和佛教史,按照当时中国人的记载似乎把这些泰西学士给“震了”,可是根据尉迟酣(Holmes Welch)在The Buddhist Revival in China一书中的考证,巴黎方面的反应绝不是这么简单的。   沈曾植留下来的这些佛学札记,在学术史上自有其一定价值和地位,但也似乎仅此而已。胡文辉先生在《现代学林点将录·正榜头领之四十三·地英星天目将彭玘沈曾植》(本文题目“佛学艰深海日楼”,就是出自胡文末尾的绝句)中提出“于沈氏其人其学,殊不必神化过甚”的批评原则,我个人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来源:上海古籍出版社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