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上世纪九十年代，上海古籍出版社获批影印出版《古本小说集成》，这是古代小说领域第一次大规模的、认真的尝试，以其“完足、系统、稀见、存真”的特色，为学术界提供了一整套通俗文学资料，古籍社原副总编辑李梦生老师当时是此书的责任编辑，他详细地记录了此书编纂中底本借阅、复制、编辑加工的种种困难……

　　中国宋元以来之小说，名作如林，是我国传统文化中的精粹，是研究我国文学、历史、政治、经济、民俗、宗教、语言等方面最直接、最丰富、最真实的形象资料。然而，多年以来，拥有广大读者的小说作品，却长期被视为小道，甚至多次遭到禁毁，从未得到系统、完整的整理辑集，故而散佚严重，存世的也许多成为孤本，研究者寻觅极为不易。有鉴于此，上海古籍出版社在标点整理古典小说名著的同时，提出了编辑影印《古本小说集成》的设想。

　　设想提出后，得到了全国小说研究者的广泛支持。1987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成立了专门编辑队伍，一方面对现有已出版、未出版的古代小说书目进行梳理鉴别，一方面对全国主要图书馆进行调查摸底，了解现存小说情况，勾稽存书书目，为编辑出版做了大量基础性、资料性工作。此举很快得到国家教委古籍整理工作委员会的支持，列为重点科研项目。1990年2月，国家新闻出版署专文批复，同意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古本小说集成》，并认可该书对于搜集和保存传统文化遗产、促进学术研究的重要意义。

　　此后，上海古籍出版社组织了多次专家论证、研讨会，成立了编委会，特请周林、顾廷龙、鲍正鹄先生任顾问；由国内外著名小说研究专家马幼垣（美）、安平秋、李田意（美）、柳存仁（澳）、徐朔方、袁世硕、章培恒、魏同贤等任编委。专家们对《集成》收书宗旨、书目、版本等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讨论，在此基础上，由编委会经缜密考证分析，比较筛选，确定选目。并规定，入选书均由专家撰写简明前言，分析源流，考证著者、版本，以体现最新研究成果。此后，编委会每年召开一到两次会议，对已收集到的小说版本进行认定，对前言作审改，以确保全书的质量。

　　全书的编辑工作，由上海古籍出版社编辑组具体承担。在当时条件下，要完成如此项目，可谓困难重重。工作伊始，编辑组首先与各大图书馆（包括日本、美国、法国等）及私人藏书家沟通，取得各方面的支持，就底本费用及借书复制等问题进行商讨。由于所收小说大多为孤本、善本，图书馆往往对底本费要求较高，经反复商讨、疏通，方能达成一致。以最终付价居中的某图书馆为例：明刻本、抄本每拍柒元；顺治、康熙刻本、抄本每拍伍元；康熙后刻本、抄本每拍叁元、这以当时出版社经济状况及书价水平衡量，全书的底本费可谓所费不赀了。借书更是一大问题。除了有条件的图书馆可委托拍摄缩微胶卷外，大多需借原书到上海拍摄制板。对这些“国宝”级图书，借、还、保管每一环节，都必须十分谨慎，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兹录与图书馆“协议书”数款，即可见一斑：

　　一、借书时，双方共同检查所借全部书籍种数、册数、叶数，注明抄配、残破、涂改、缺叶、装帧等情况，一式两份写出书面记录，双方签字，各执一份，作为日后还书时验收的依据。

　　二、甲方取送书时，应派两名专人负责，乙方派人监护，市内须专车接送，长途运送只能乘火车软卧，不准乘飞机、轮船。

　　三、甲方在使用底本时，必须严格遵守图书馆对书籍使用、保管的规定，如有污损、水渍、涂写、拆裂等情况，甲方应负责赔偿。

　　图书馆、私人允许外借，在当时是特例，而出版社为影印本书，收化一为千面的功效，可谓担血海般干系。

　　书借到，或缩微胶卷到手，编辑发稿的过程，困难仍是层出不穷。小说的刻印，多是民间书坊，开本大小不一，错叶漏叶、夹杂后印版本的比比皆是，这就要求编辑加倍小心，排比顺序。对缺叶寻找相同版本补配，如无同一版本，亦须寻后刻本补，除孤本外。而小说用纸低劣，保管乏妥，不少水渍、虫蛀、破碎、昏黑，翻阅编序、复印制板，每一道工序，均不得大意轻心，投入的人力、时间难以想象。

　　经多方面数年的努力，《古本小说集成》终于与1993年编成。全书分五辑，收辑宋、元、明、清四代现有的代表性白话小说，兼及重要的文言小说，总计五百五十余种。举凡演义、时事、公案、武侠、言情、神怪、艳异诸类，无论长篇短制，其作品具有代表性，其作者能自成一家，其版本别具特色者，均已收辑。其中所收书，不仅有《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等经典著作的各重要版本，亦有如《都是幻》《人间乐》《痴心福》《虞宾传》等鲜为人知的孤本、抄本、稿本。原书收藏地，除国家图书馆、首都图书馆、大连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南京图书馆等大型图书馆外，遍及中国社科院、中国戏剧研究院、复旦大学、北京大学、杭州大学等研究机构、高校，海外如哈佛大学、日本各大藏书机构等，亦一举细罗无遗；私人藏书，如傅惜华、阿英、吴晓铃、路工等，亦集聚齐备。本书是我国古籍整理工作在古代小说领域第一次大规模的、认真的尝试，以其“完足、系统、稀见、存真”的特色，为学术界提供了一整套通俗文学资料，出版后获一致好评。

　　由于当时局限，收集到的小说中，尚有数十种，因其有淫秽内容，未曾获批出版，作为“集成”不能不说是一种缺陷与遗憾。

　　（作者为上海古籍出版社原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