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候士大夫多能谈禅，明清以来谈禅更是成为一种时尚，如今禅语已经成为我们日常用语的一部分，假如品鉴中国艺术作品，不用上几个禅语似乎就是外行。与之对照的是，当今却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说得清这些词语的确切含义，更谈不上明白其“本来面目”了。这种状况，无疑反映了我们时代的尴尬——传统离我们很近，活在我们的习惯里，融在我们的血液中；传统又离我们很远，少人亲近，更少人真正懂得他。

　　禅宗是中国佛教的最重要的成果，也就是说以“禅”而立为“宗”，是中国的首创。当年达摩遥望东方，见此土有大乘气象，便只身来到中国传法，在少室山中面壁九年而创立了禅宗。此“大乘气象”即是禅宗的根本。所谓大乘气象，就是直下承当“我即是佛”（人人自有佛性，本来具足，不假外求），这么一种英雄气概。禅即是直达究竟的佛法，所谓香象渡河，一踏到底，没有这种底气是没有资格谈禅的，所以真正的禅者本身都是英雄豪杰，不是此路人，莫入此门中。有一则禅宗公案说：有人来问禅，祖师答“待你一口吸尽西江水，再对你说”，没有一口吸尽西江水的气概，就不用来谈禅了。

　　禅宗的第二个特质是：禅法不离日常生活。六祖慧能初参五祖，五祖并不与他谈禅，而是命他到柴房干粗活，每天劈柴舂米，过了八个多月，五祖偶到柴房，问：“米熟了没？”慧能回答：“早就熟了，只是还需要筛筛。”五祖这才给六祖说法。六祖得法之后，又隐姓埋名混迹猎人队中磨炼了十五年，待到时机成熟才出来传法。六祖这个学习过程本身就透漏了禅机：禅是与日常生活打成一片的。另一则公案说得更明白：有僧问如何是禅，答云：“吃饭时吃饭，睡觉时睡觉。”

　　禅不离日常，但不等于说日常生活就是禅。在上则公案中，该僧又问：“若说吃饭时吃饭，睡觉时睡觉就是禅，普通人也是这样的啊！”答：“一般人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索求；睡觉时不肯睡觉，千般计较。这就是不同。”同样是吃饭睡觉，常人是常在烦恼执著中打滚，禅者是“终日吃饭，不曾咬着一粒米；终日穿衣，不曾挂着一条丝”，多么洒脱自在！知道不同了，那如何做到不索求不计较呢？现今市面上流行的谈禅的书，多把禅当成了心灵鸡汤。心灵鸡汤也好，喝下去稍稍宽慰一下焦躁的人心，但毕竟与真正的禅相去甚远。须知索求、计较是普通人的心理习惯，如果对此没有彻底的了解，没有具体的对治方法，不经过一番艰苦的努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每一种宗教法门，实践都必然是其核心内容，而禅宗更是以紧扣实践而著称，所以才有“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说法。禅宗修行的特色是灵活多样，不拘形迹，但其实质只有一个：观照当下一念。如果在当下的一念心中，直透万事万物的本源，一下看到（照见）宇宙的绝对真理，这个就是“开悟”；而之前的那个随时观照心念，即是平时的工夫和方法。所以，机锋棒喝也好，参公案也好，看话头也好，打坐也好，都是用功的形式，为的是促使禅者集中精力去观照当下的心念。

　　禅宗的精神是抓住关键，不拘形式，但绝非不要形式，禅宗恰恰是各宗派中修行形式最多样的。而这些形式随着时代的变迁、禅者资质的不同而变化。正因其形式变动不居，一般人不容易把握其修行的方法，从而流于“口头禅”。为防止这种流弊，禅宗本身也在不断调整，使某些形式固定下来，比如更强调打坐，比如与念佛法门相结合等。并且，按照佛教的说法，随着我们所处的这个“末法时代”的推移，人的根器越来越差了，慧根不够，心也更容易散乱，或者积习难改。这时就更需要对症下药，强化方法的可操作性，同时真正有修证的明师的指导尤显重要。

　　新近出版的达照法师所著《禅心密印》即是这类指导实修的书。此书为达照法师禅七系列开示之一，所谓“禅七”，就是以七天为一个修行单元，在七天内摒除一切事务和干扰，集中精力打坐参禅的一种精进修行的方式。在这几天里，打坐之余，达照法师每天针对修行的要点和实际碰到的各种问题予以解答，将这些解答汇集整理就有了这本书。这种实修的解答，绝不是懂得一点理论知识甚至专门的研究者所能胜任，必须是一方面具有正知正见，即对于佛法修行具有正确的认识（这也是必须将理论把握与实践经验相结合才能获得的，所谓实践出真知），一方面具有相当的实修经验和境界。达照法师适当其选，身兼台、净、禅、密多方嫡传，虽然其具体的境界笔者不敢妄测，实修功夫之深厚确非一般学人可比。就笔者的阅读体会，此书立足于禅，但不限于禅宗，一般修行实践碰到的各种问题均能在书中得到准确的解答，于普通人和一般修行者习焉不察之处常有振聋发聩的提点，并且初学者也能因此对于佛教实践，对于禅修有一个较完整和清楚的认识，读之如“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

　　（《禅心密印2010》，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3月出版，定价：3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