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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恽敬集》编辑手记 发布时间:2015-5-21 10:45:31   作者:郭时羽  

  去年的11 月11 日,在慕尼黑机场,我收到社里的消息:《恽敬集》获得第17 届华东地区古籍优秀图书奖一等奖。自2007 年进入上海古籍出版社担任编辑以来,我担任过不少好书的责编,也获得过几次全国性奖项,但这次获奖,却可以说是最让我欣慰的一次,不为别的,只因为在它身上投入了太多心血。

  客观地说,恽敬不是一个太有名的作家。和《中国古典文学丛书》中李白、杜甫等大家比起来,这个清代阳湖派的创始人,并不广为人知。事实上,在接手这部书稿之前,我对恽敬的了解也仅仅是文学史上那一点内容而已。而接手书稿之后,我开始对其人其书进行查考,并逐渐发现他其实是一个介于经学家与文学家之间,在当时直至民国颇受重视的人物,而《恽敬集》主要资料来源《大云山房文稿》经多次翻刻、印刷,其版本情况也不那么简单。

  《恽敬集》的主要整理者万陆先生,是一位十分和蔼可亲的老人家,已经年过七旬。这本书稿,是三十年前他在郭预衡先生身边求学、工作时,根据国家公布的第一批需整理古籍书目选择整理的。由于种种原因,当时未能获得出版机会,从此深埋箱底。一直到若干年前,他与我社达成出版意向后,又请谢珊珊女士做了重新整理校改的工作,才将这一摞厚厚的稿件交到我手里。从稿件中,既看得出老先生在当年没有电脑的情况下一笔一画誊写抄录的认真,看得出稿纸都已发黄变脆的历史感,也难免有一些受当年条件局限而造成的遗憾。

  由于审稿中的一些疑问,我向万陆先生借来了包括嘉庆二十年本、《四部丛刊》本等所有底本、校本的原件或复印件。(值得一提的是,老先生非但此时慨然应允,寄来一大箱资料,其中包括不少珍贵的原件,而且在之后整个出版过程中,始终给予了我最大的信任,支持我的判断和尝试,这才有了如今这本《恽敬集》。)而经过比对,我愈来愈加深了对其主要校本“嘉庆二十年本”的疑问,盖其与作为底本的《四部丛刊》本实在太相似了,连刻误字都多有相同者,而《四部丛刊》却是影印的光绪十年覆刻同治八年本。但是,其卷首牌记确实清楚写着“嘉庆二十年武宁卢旬宣幼眉刻于南昌甲戌坊”,这是这么回事呢?为此,我又检索了《清人别集总目》、《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等工具书,以及上海图书馆和复旦大学图书馆所藏《大云山房文稿》的馆藏信息,希望做进一步调查。作为一种始刻于嘉庆年间并曾有多次翻刻的文献,《大云山房文稿》并不是很稀见,两处都藏有好几个版本,而复旦所藏更多一些。因此,我便决定前往复旦图书馆古籍部,借阅各版本来仔细比对;为保险起见,还约了好友,也是我的一位作者,文献专业出身的郑幸博士一同前往,帮我掌掌眼。

  我们调出复旦藏嘉庆二十年本,却感觉跟手里的校本似乎是一样的,行款牌记都一致,让我怀疑是否自己多心了。但最终,还是多亏郑幸火眼金睛,发现牌记中的“寧”字,校本作“甯”。原来,同治八年本是完全翻刻嘉庆二十年本的,连牌记形状、字体都一模一样地照搬,只有“甯”字为避道光讳而改,才显示出其朝代在后。事实上,非但万陆先生在这里搞错了,调查后我们发现不少图书馆都被牌记误导,将同治八年本著录成了嘉庆二十年本。在等待调书的过程中,我和负责帮忙找书的值班生聊了几句,知道他叫林振岳,正跟随吴格老师攻读古典文献学的硕士学位。他对文献非常熟悉,动作又快,为我们调书提供了不少方便。

  在确定原主要校本其实并非真正的嘉庆二十年本,而是同治八年本之后,我向社领导汇报了这一情况。出于古籍整理的学术要求,社领导立刻决定,应该增加复旦所藏真正的嘉庆二十年本作为校本。那么怎么校呢?万陆先生年逾古稀,又住在深圳,势必不能亲自到上海来做这一工作;而我自己除了《恽敬集》的审稿工作,手头还有若干种其他稿件在进程中,抛下这些专门去复旦做校勘,似乎也较困难。因此,我便想到了林振岳。当时的想法,是请他将嘉庆二十年本与底本校一遍而已,吴格老师的学生对此应该是能胜任无疑的。没想到的,是他还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若干天后,振岳给我写来邮件,他经过系统摸索,发现恽敬《大云山房文稿》有五个版本,分别为:嘉庆十六年初刻本(仅初集),嘉庆二十年、二十一年原刻本,同治二年重刻本,同治八年重刻本(有光绪十年重印本,即为《四部丛刊》影印底本),光绪十四年重刻本。同时有三个批校本,分别为:陶文冲批点本、沈达卿批校本、王秉恩手批本(其中还记录大量清人校语)。其中如嘉庆十六年本作为最早的版本,其文献价值毋庸置疑,而此本在各图书馆网上目录均未登记,是振岳翻卡片才查到的。

  这下事情可闹大了!增加了这样有价值的校本,再过录三个批点本内容的话,《恽敬集》完全可以从原先的校点,变成汇校汇评,学术价值将获得大幅度提升。但这份工作却比原来设想的简单增加一个校本,要复杂得多,也重要得多。尽管振岳说,“发现《大云山房文稿》的版本情况如此有趣,自己觉得已经有了很大的收获”,因此不在意署名和稿费,出于对学术的兴趣便愿意义务帮忙;但我想,是必须要给他与贡献相应的回报的。在跟社领导沟通后,我给万陆先生打去电话,详细说明情况,他毫不犹豫地同意邀请林振岳进行增校和集评的工作,并一再表示署名和稿费都听凭安排,只要有助于提高书稿质量就行。获得这样的首肯,我的工作也就有底气了。最后,我们决定将署名定为“万陆、谢珊珊、林振岳标校,林振岳集评”,比较全面地反映各方所做的工作。

  在接下去的几个月中,我和振岳频繁地就书稿情况交流沟通,或是我去复旦,或是他来社里,电话、邮件更是不知凡几。从过录批校的体例,到具体字句标点的讨论,再到商定附录内容等等。书稿的辑佚及附录部分,原来均为万陆先生当年手抄,有不少珍贵的资料;但在那个没有电脑没有网络的时代,毕竟信息获取比较艰难,因此仍有可补充的余地。期间,振岳获得学校推荐赴台湾交流两个月,便趁这段时间查补了传记、评论等颇多内容,并从台湾的图书馆找出不少大陆难得的资料。由于此书获得国家古籍整理出版资助,有严格的出版时间要求,为了不耽误进度,我请他将替换、增补的篇目都扫描或拍成照片后发邮件给我,由我将它们打印出来,再加整理、标点,这样便节约不少时间。

  在附录的各家评论中,有一篇是朝鲜金正喜的《上权彝斋》,来自我的另一位作者兼好友刘奕博士,他对韩国的文献涉猎甚广,听说我在做恽敬的书稿,便主动提供了这份材料。此书出版后,刘奕还特地撰写了一篇学术含量很高的书评,我才知道原来他十年前便对恽敬感兴趣且细读过《大云山房文稿》,说来也是一段挺有趣的缘分吧。

  由于切身体会到《大云山房文稿》版本情况看似简单,其实复杂,我向振岳提出,能否撰写一篇简单的版本介绍,与凡例放在一起,以便读者。谁知他再一次超额完成任务,给我交来一篇两万多字的版本考,将所有版本情况、来龙去脉完完整整梳理了一遍。这下可不能放在书前了,否则有头重脚轻之嫌。征得万陆先生同意后,我们干脆将附录分为两部分,《版本考》就作为附录一。不过,文章还是要改的,《中国古典文学丛书》里的任何一篇文字哪怕是附录,都不能轻率。好在,振岳的勤勉好学是没话说的。初稿交来,我给出意见后,他便拿回去改;改完拿来,我提交给二审,再给意见,再改;同时他还交给导师吴格老师过目,根据吴老师的意见再改。光是在我这里来来回回大约就不下七八次吧,振岳自己修改了多少回想必数不清了。最后的定稿和初稿相比,真仿佛生铁百炼成钢,篇幅缩小精炼了,条理却更清晰,行文更流畅,连负责质检的要求一向严格的老编审都给出了好评。

  年轻的林振岳如此,年长的万陆先生同样认真。本书原是以他在八十年代发表于《江淮论坛》的论文《桐城派阳湖派歧异辨》为前言的,我跟他商量,建议补写一些文字,老先生一口答应,并且很快便寄来上千字工工整整手写的“补记”,详细介绍他与恽敬的渊源、此书三十年来的前因后果等,使序言有了一个更完满的结尾。

  回看当时的审稿记录,初写于2012 年7 月,补录于2013 年3 月,整整五页纸,结尾写道:“虽然增加第三作者重新整理,确实增添了许多辛苦;但本稿经此处理,实为汇校汇评本,更具学术价值,庶几可更匹配《中国古典文学丛书》的品牌声望,也更不负所获国家古籍整理出版资助。”现在通过华东地区古籍优秀图书奖一等奖的肯定,我也愈加坚定了当时的想法。很庆幸遇见两位这样好的作者,共同完成一本好书。万陆先生是我们后辈学习的榜样,而林振岳年纪还很轻,我期待他在学界绽放光彩的时刻。

  (《恽敬集》(《中国古典文学丛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年12 月出版,定价:88.00 元(精装)80.00 元(平装))

(来源:古籍新书报 2015年0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