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是北宋的首都，作为宋朝的四京之一，又称作东京，跟日本首都的用字一样。不知是不是为了区别，同样的汉字，在日语中，两个地名发音不同。不过，不管怎么说，古今中外，就有这么两个有名的东京。

　　在中国的东京，我认识研究北宋东京的周宝珠、孔宪易等著名学者；做编辑的时代，曾担任过单远慕先生《宋东京考》整理本的责任编辑。还一度踏上过北宋东京故地。跟东京可谓有缘。

　　在日本的东京，包括在其周边，我则居住了20年，把东京缘带到了东瀛。

　　跟东京的缘分，还不止于此。我与专门研究宋代东京的久保田和男先生也认识了将近20年。久保田君是我的朋友早稻田大学近藤一成教授的学生，由于这个缘故，与久保田君也过从较密。

　　这20年来，我常常收到久保田君关于宋代东京研究论文的抽印本。我没有求证过本人，在日本的东京长大，都市的重名，或许就是久保田君研究宋代东京的一个潜在诱因吧。在日本，中国的古典文学作品《水浒传》，仅次于《三国演义》，广为人知，早在70年代初，日本便拍摄过电视连续剧《水浒传》。久保田君倒是说过，电视连续剧《水浒传》对孩提时代的他影响很大。

　　在早稻田大学，从本科一直读到博士的久保田君，20多年，锲而不舍，专注于宋代东京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2006年，《宋代开封の研究》由日本著名的汲古书院出版，这是他多年来研究宋代东京的集成之作。这部厚重之作搁在我的书架上还没几年，中文版《宋代开封研究》便又从户隐高原——久保田君的任职地长野，来到了我的书房。

　　《宋代开封研究》作为王水照先生主编的《日本宋学研究六人集》（第二辑）中的一种，去年4月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宋代开封研究》不仅是久保田君个人研究集成的中译本，更是代表了海内外史学界关于宋代东京研究的最新成果。

　　开封自古繁华。不过，开封的繁华伴随着北宋的灭亡戛然而止，从此厄运不断。北宋灭亡，黄河改道，开封频遭水患。仅明代便有58次水临城下，8次洪水淹城化龙宫。在中国的城市中，像开封这样倒霉的城市真还找不出几个来。除了铁塔和繁塔，宋代的东京于地面已荡然无存，就连号称数十米高的宋都外城，也因历年的洪水，深埋于地下。不仅是宋代，就连金、明时期的开封也不存于地表。

　　在开封，学者们一直在致力于宋代东京的考古发掘，但泥沙堆积重重，发掘困难亦重重。不过，一个逝去的都城的复原，已经立体地呈现出来。在哪里呢？在久保田君《宋代开封研究》的书中。

　　久保田君的《宋代开封研究》，可以说是对宋代东京的立体复原和时空展现。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只是宋代东京的若干静止的特写镜头，但从久保田君的《宋代开封研究》，我们仿佛可以听得到当年的晨钟暮鼓，听得到官员们上朝的匆匆脚步，听得到勾栏瓦肆的浅吟低唱，看得到九重宫禁的金碧辉煌，看得到几十万禁军的呐喊操练，看得到无坊无郭的自由叫卖。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不过是对往昔繁华的零散追忆，但从久保田君的《宋代开封研究》，我们可以系统地审视这座都城的前生后世，检点开封在北宋一代由世俗都城走向神圣都城的步履。这是景深广角兼备的画面，并且拥有声色香味的动感。

　　开封何以称为开封？跟随着久保田君的追溯，我们可以知道，那里原本是春秋时期郑国的“启封城”，到了汉代，避景帝刘启的讳，这座名城才开始了称作开封的历史。久保田君的考察宏微相济。微到官僚早上起床的时间，庶民早上开始经营生活的时刻，以及城门或建筑物的位置、人口数量变化、城市治安、城市景观等考证。宏到对首都政治空间的讨论，对王安石变法与城市社会、权相蔡京与徽宗在都城的作为、道教的兴盛等考察。

　　与日本学者不大注重中国学者的研究不同，十年前便曾在开封游学近一年的久保田君，其宋代东京研究，不仅对史料搜寻几近无遗，更是全面吸收了以中国学者为主的既有的研究成果。我于1991年在《中国史研究》上的一篇论文，提到宋太祖曾指定有继承人。这样一个细小的问题，居然也为久保田君所注目，引述于书中。

　　久保田君的《宋代开封研究》，是中国都市史研究领域绽开的一枝奇葩，对于一直在进行的宋代东京考古，也必将成为实际参考与理论基石。

　　前修未密，后出转精。全面吸收既有的研究成果，便具有了站在巨人肩膀上的高度。学术无国界，宋代东京研究在东京。不过，此东京非彼东京，在日本东京，在久保田君。当今，宋代东京研究，首推久保田君，殆非过誉。

　　附言之，译者郭万平，也是我的朋友。十余年前，郭君留学日本，曾同赴日本的宋史年会。仙台车站餐厅的啤酒，犹清爽在口。郭君在译后记中，记述了他与久保田君交往的趣事：未曾谋面的二人，相约在早稻田大学校门相见。临见面前，郭君才意识到，并未约好如何相认。等到了校门口，一切担心便烟消云散。犹如接头暗号，满面笑容的久保田君手持一册周宝珠先生的《宋代东京研究》。久保田君对于宋代东京研究之执着，由此概见。

　　久保田君在此书后记说，在此书完成后，打算结束他漫长的北宋开封之旅。倘若如此，窃以为可惜。宋代东京研究尚有很大的拓展空间，许多问题尚待探讨。略举小例，诸如范仲淹与吕夷简的迁都之争。如果以世界史视角看开封，研究前景则更为可观。

　　久保田，愿君更上一层楼。

　　（《宋代开封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4月出版，定价31.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