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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讯书评

校勘详备,考辨精严 发布时间:2006-9-21 0:00:00   作者:江淮  
  宋代赵明诚穷二十余年光阴,搜集古今彝器石刻,并予整理校订,著《金石录》三十卷,其中前十卷依次著录上自三代下迄隋唐五代之金石两千卷(件),每题之下注明撰书人名和刻立时间,后二十卷专事考证,共有跋语502篇。较之前此其他同类著述,此书“诠序益条理,考证益精博”(朱熹《朱文公文集》卷七五《家藏石刻序》),为宋代继欧阳修《集古录》之后另一重要的金石学著作。《金石录》体例严整,辨析精审,但勿庸讳言,也偶有讹误和疏漏,在长期流传过程中,版本亦颇复杂,有的更是“沿讹踵谬,弥失其真”(《四库全书总目•金石录提要》)。金文明先生以通行之乾隆时雅雨堂刊本《金石录》(以下简称雅雨堂本)为底本,以《三长物斋丛书》本(以下简称三长本)和《四部丛刊续编》影印吕无党抄本(以下简称吕抄本)为校本,另征引其他相关典籍一百二十多种,详加考辨,成《金石录校证》(上海书画出版社1984年初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再版,以下简称《校证》),为今人研读和使用《金石录》提供了堪称完备的佳本。?
  校勘非简单的文字比对,实也是校者学识功力的集中体现。《校证》不唯参校各本文字,还广引群籍,以辨异同,正得失,有时更是匡原文之误。如《金石录》(以下凡引自《金石录》者,皆略去书名,径称卷数)卷一《汉幽州刺史朱龟碑》,原注谓其立于东汉灵帝光和六年(181),然《校证》据《水经注•阴沟水》中的相关记载,知谯县有朱龟墓碑,碑中言龟于光和六年卒,其碑为灵帝中平二年(185)立,另外南宋洪适的《录释》、《隶辨》也皆定其所立之年为中平二年,可知原文所注确误。又如卷十五《汉冀州刺史王纯碑》,跋语谓其东汉桓帝延熹四年(161)立,并引《水经》及郦道元所注“须朐即今中都县”。《水经注》中云济水西有安民亭,亭北对安民山,山西有汉冀州刺史王纷碑,为汉中平四年(187)立。因王纯碑也在中都,王纯与王纷二人官职姓氏皆合,赵氏遂疑二人实为一人,《水经注》误以“纯”为“纷”,以“延熹”为“中平”。《校证》引《左传•僖公十二年》杜预注、《汉书•地理志上》和《水经注•济水》中所引京相璠之语,证得春秋时之须句,应是西汉东平国寿张县西北、济水旁之朐城,在今山东东平西北,而宋时之中都县,则在今山东东平东南之汶上,“二者相距达六七十里,决非一地,则王纯与王纷亦必非一人”,二人之官职与姓氏相同,只是偶合而已,赵氏之推断实非。另如唐李纾所撰之《唐赠太尉李憕碑》,卷十跋云文宗时(827—840)立,然欧阳修《集古录》谓此碑建于代宗大历四年(769),二者相差数十年。《校证》据《旧唐书•李纾传》所载纾曾奉诏为《兴元纪功述》,并卒于官,贞元八年(792)赠礼部尚书,推知李纾之卒,当在兴元元年(784)至贞元八年之间,由此证得此碑决非立于文宗时。其他如卷十二《鼎铭》跋语云旧时“立”与“位”为古字假借之说出于郑玄所注《仪礼》,《校证》指出《仪礼》当为《周礼》之误;卷二十《魏南郡太守卞统碑》,原语云此碑“在今曹州宛句县”,《校证》据《宋史•地理志一》的记载,将原本中的地名“宛句”改为“冤句”,凡此种种,皆言之有据,为根据确切材料而作的合理更订,而非故作高深,妄改前人。
  《校证》不唯匡原文之误,也补原文之阙。如卷九所录《唐轩辕铸鼎原碑》,原注谓其立于贞元十一年(795)正月,《广川书跋》、《中州金石记》则皆谓其刻于贞元十七年(801)。王昶《金石萃编》也载此碑,并云:“碑但存‘贞元十’字,以下并泐,其为十七年,本无明文。”《校证》据此碑末尾所存残文“唐贞元十□年岁次辛□”,再查陈垣《二十史朔闰表》,知贞元十一年至十九年之间,其干支上字为“辛”者唯“巳”,而贞元十七年正是辛巳,因此证得此碑应立于贞元十七年,而非贞元十一年。再如卷二十《吴禅国山碑》,碑文叙孙皓即位以后郡国祥瑞,后有语云“乃以涒滩之岁”,“涒滩之岁”不知为何年。《校证》引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一中对此碑的记载,谓“涒滩”上另有“柔兆”二字,而“柔兆”为岁阳之名,“涒滩”为岁阴之名,《尔雅•释天》中有语云:“太岁……在丙曰柔兆”,“在申曰涒滩”,是则“柔兆涒滩之岁”实为“丙申年”,碑中所云也即天玺元年,这样为此碑查明了具体的刻立年份。另如卷十八《汉白石神君碑》,跋语云“相、县(《校证》谓指常山相冯巡、元氏县令王翊)以白石神君道德灼然,乃具载本末上书,求依无极”。“求依无极”文意隐晦,《校证》据《隶释》所载此碑碑文,于“无极”后补入“为比”二字,不唯恢复了碑文原貌,也使文意立时显豁。卷三十《唐潜溪记》跋语中有“疏泉石,种树艺草”一语,各本皆同,唯读之文气不顺。吕抄本原校疑“泉”下当有“凿”字,《校证》也谓石可凿而不可疏,赞同吕说,并引欧阳修《丰乐亭记》中“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之句,证明原文应为“疏泉凿石”,与“种树艺草”相对,只是在传抄刊刻中失落“凿”字耳。《校证》于《金石录》的这些细微之处着眼用力,不仅拾遗补阙,更使文句意思完整明晰,一字一词之别,显晦顿殊。
  《金石录》所录金石文字,有的亦为赵氏本人所不解,赵氏所作的注和跋语中,有的也颇为难懂,《校证》对这些难解之处尽力为之释疑解惑。如卷十四《汉居摄坟坛刻石二》,刻石原文中有“上谷府卿坟坛”,“祝其县卿坟坛”之语,赵氏跋云:“上谷,郡名;祝其,县名,不知所谓‘府卿’与‘县卿’为何官。”洪适《隶?释•蜀?郡属国辛通达李仲曾造桥碑》引《汉志》(《校证》云实为《后汉书•百官志五》)注中所引应劭之语以及其他碑石为证,云“汉人盖有称其丞为卿者”;刘宝楠《汉石例》卷五也云“丞、尉皆称卿”,《校证》引洪、刘二家之说,谓“汉时以卿通称丞、尉之官”,以释赵氏之惑。再如卷十九《汉司空残碑》,碑中有语云:“命尔司空:余回,尔辅。”“余回尔辅”四字殊令人费解。顾千里校语云“余回,尔辅”即《尚书•益稷》中之“予违,汝弼”,其义正如孔颖达传所云:“我违道,汝当以义辅正我。”《校证》另据《诗经•大雅•大明》中“厥德不回”毛氏所传:“回,违也。”以明“回”即“违”之意,并据此得出结论,即“余回,尔辅”与“予违,汝弼”同义。另卷十五《汉丹阳太守郭旻碑》,碑中有语云“治律小杜,幼仕州郡”,卷二十四《唐辨法师碑》,跋语引《法书要录》中语云“薛纯陁学欧草,微伤肥钝,亦通之亚也”,“小杜”不知谓谁,“亦通之亚也”也难解,《校证》引《后汉书•郭躬传》李贤注,以及《法书要录》卷八所录张怀瓘《书断•妙品》,指出小杜即西汉杜延年,通谓欧阳询之子欧阳通。《校证》旁搜远绍,推云拨雾,使得《金石录》中难解之处豁然开朗,诸多疑问一朝清廓。?
  《金石录》称引前代文献,有的未注出处,有的语焉不详,《校证》对此也皆予以补注出处,往往在标明来源的同时,更因之而见出是非。如卷十四《汉会稽东部都尉路君阙铭》,跋语言及东汉光武建武六年(30),省诸郡都尉之事,并云出自《汉书•志》,《校证》云此实出于《后汉书•百官志五》;卷十七《汉殽阬君神祠碑》,跋语自谓引《水经》中语云“郑县城南山北有五部神庙”,《校证》为之更正曰此处之《水经》当为《水经注》,引文出于该书卷十九《渭水》,这样不仅明示了出处,还避免了因原文不详而致误。再如卷十六《汉成阳灵台碑》跋语中引刘昭《东汉•地里志》,《校证》则云此处之《东汉•地里志》实即《后汉书》中之《郡国志》,本为司马彪所著之《续汉书》,后来刘昭为之作注,并将其中的《志》抽出,与范晔的《后汉书》合成一书,故此处不应署刘昭之名。尤其是卷十七《汉费君碑阴》,碑中有语云费君“有委蛇之节,自公之操”,《校证》不唯为之注明出处,云其本出于《诗经•召南•羔羊》:“退食自公,委蛇委蛇。”另引《诗》序中所云:“召南之国。化文王之政,在位皆节俭正直。”更进一步阐明碑中此语的含义为“借《诗》以颂费君之节操”。《校证》细心寻绎,精心点发,既寻根溯源,又匡讹正误,有疑之处也多得以涣然冰释。?
  斗转星移,《金石录校证》此次重版,距初版已20年,这也正见其在学界不可移易的地位,仍可谓是“迄今为止《金石录》的最佳版本”(程章灿《读〈金石录〉小识》)。赵明诚、李清照夫妇二人为《金石录》呕心沥血,生死以之,为后人治学提供了榜样,二人在《金石录》的前后序言中,对前代古物之湮没沦弃,感慨之极。《金石录》于保存金石文献厥功至伟,《校证》于《金石录》之为今人所知、所用,贡献实多。今日学界若本着“学术乃天下公器”的精神,实事求是,精益求精,一切以是非为断,而不凭意气用事,则不唯可省却一些无谓的人世纷扰,于推进学术进展,更会大有裨益。?
(来源:《古籍整理出版情况简报》2006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