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尝歎嘉定钱竹汀先生，其学之博之邃为有清第一，著述中《十驾斋养新录》且为清人考订笔记之白眉，而其书迄无人为之笺释，不能如王深宁《困学纪闻》、顾亭林《日知录》，均有注之、释之者，实憾之深且巨者也。昔先师徐声越先生颇属意余为作注，终缘事繁腹俭，未克从事。尝有诗记之云：“屈艳班香欲尽传，殷殷期我注潜研。年来尘务经心甚，每念师恩一泫然。”

　　然此生此憾，今有为之补者矣。余友程君兆奇哲嗣羽黑世兄，入复旦大学攻读博士，以《养新录笺注》为学位论文。前十卷草成，以稿见寄。展卷披寻，为之色喜。余虽无力以注，而有注之者出矣。杜陵诗云：“四邻出耒耜，何必吾家操。”况为之者为吾故人子耶？且能见此书之注，亦余此生之幸也。

　　羽黑，余自其少时已识之知之奇之矣。其时为神童，非止吟风弄月之好，已有为时为事而作之诗矣，因喜而作“天为神州降此童”之什。今不数年，羽黑自才人而为学人，誓肩朴学，不喜空谈，竟山攀其险、路觅其难，取竹汀此书而注之。吾又不胜其喜，抃而为华夏学术庆矣。

　　帙掩复开，阅之数过，深感其体例之善也、采择之当也，考辨之精也。

　　所标七事： 明其源也、纠其谬也、补其缺也、解其惑也、申其正也、探其理也、衡其情也，斯皆读者所欲知欲详者。七者明，则笺注之能事毕矣，足为后日注学术笔记者范矣。是非体例之善耶？

　　竹汀非张横渠以鬼神为二气良能之说，言其不合古义，笺注引《论衡》以驳之；断节度使非文臣应得官，笺注援《建炎以来朝野杂记》而非之。宋人避轩辕字之由，所叙不详，笺注录宋大诏令以明之；论《孟子正义》非孙宣公所作，笺注采赵佑说以补之。若此者，皆以例富例、以考核考者，钱《录》由是而精彩倍增。是非采择之当耶？

　　竹汀以《大学》首章当作“在亲民”，而以程朱所主“在新民”为非，笺注据《汤诰》《康诰》而辩之；谓梁太祖轻赋，笺注检《册府元龟》《旧五代史》以正之；未审刘高尚之名，笺注据碑刻以定之。皆言而有据、论不虚发者也。是非考辨之精耶？

　　读羽黑此笺，觉翁元圻之注王、黄汝成之释顾，不是过也。惜仅见其前十卷经史之部，俟全书笺成而为完璧，当与钱《录》并传天壤无疑也，而吾羽黑则为钱氏之功臣、诤臣而标名学术史矣。跂予望之。

　　（《十驾斋养新录笺注： 经史之部》，上海书店出版社2015 年8 月出版，定价： 120.00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