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柯军已经很多年，而原本只认为他是昆剧舞台上一颗亮丽的明星，武生行当，一出《林冲夜奔》不作第二人想。自律极严，锲而不舍，精益求精，赢得大师郑传鉴主动收为关门弟子，于是老生、文武老生兼而抱之，年才不惑，即誉满菊坛。我常向学生说，昆剧是我国最高雅的文学和最精致艺术的融合，是戏曲的最菁华。戏曲以歌舞乐为美学基础所产生的写意性，由此而形成虚拟、象征、程序的表演艺术基本原理，从而破除了时空的制约，使之能够自由流转，具有无所不能呈现的内容。这种美妙的质性，也自然以昆剧最具代表。也因此，一位优秀的昆剧演员，就要合歌唱家、舞蹈家、音乐家、文学家，甚至杂技家为一体，其艺术修为的高难度，真是举世难以比拟，岂是西洋歌剧和东洋歌剧的演员所能望其项背。而柯军在我心目中，正是已臻于这般境界的昆剧艺术家。

　　然而再优美的艺术也难抗拒时代的潮流。作为“南昆旗舰”的江苏省昆剧院，居然曾经也有台上二十几人，台下三人的时候，居然也有被剧场经理拒演的尴尬。昆剧看来真是“时不我与”了。而在这种情况下，省昆又忽地晴天霹雳，奉命由事业改为企业，也就是由吃公粮变成自力谋生，这对省昆而言，恰似“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却遭当头风”，着实窘迫连连。而谁料到，柯军在接任院长后六年，竟然被业内人士，圈外观众，惊叹为“柯军现象”。这种“现象”，诚如顾聆森先生所说的是“夜奔向黎明”，“不只是能力、魄力或管理得法的象征，更代表了一种精神力量，一种思想意志，一种对文化遗产全身心的投入与付出”。这种“现象”也恰似“使行将沉没的超级巨舰，居然重新获得无比的动力，在无涯的海上冲风破浪，全速前进！”

　　一般写传记的，都是以时间为主轴来贯串生平事迹，而顾先生写柯军则不然。他将笔力集中在2004年8月柯军膺任“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院长”以后的所作所为和发生的事件上。用的是夹叙夹议之笔，使人感觉剖析深入，柯军的精神面貌与事功，栩栩如在眼前。同时也余笔荡漾，将柯军的前尘往事，家庭生活，勾勒编织而相为映衬，使得全书轻重有致，血脉通连，成为一部美好而完整的传记文学。

　　在书中，我们看到了柯军具有不凡的洞瞩力。在他“临危受命”接任院长时，他首先拒绝了北昆的高薪和副院长的职位，宣示他奉献省昆的决心；他进而捐弃前嫌，冰释积怨，“举贤不避仇”，使全院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上下同心协力，景况为之焕然一新。当2005年5月白先勇挟其青春版《牡丹亭》前来南京市区人民大会堂公演时，柯军竟敢效法韩信用兵，背水为阵，将省昆看家戏精华版《牡丹亭》，假僻处一隅的东南大学大会场，与之“对垒”。2008 年5 月12 日14 时28分，四川汶川发生了举世惊惧的大地震，灾情惨重之有待救援，激起了柯军不可遏抑的情怀，“难道昆剧演员无法奉献同胞以大爱吗？”于是他剑及履及，在极短的时间里，制作了一出《1428》，亲任角色，使之成为“昆剧舞台上的汶川大地震”，感动了无数的观众，藉此发动一系列募捐，居然获得了一百四五十万人民币的赈灾款项，作为救济的“及时雨”。

　　我们从书中又可以看到柯军坚毅的性格和开创事业的能力。他的坚毅，也许得诸启蒙老师张金龙的“鞭棰”，使得他在吊毛、抢背、僵尸、下高，乃至于像《对刀步战》中奇而又险的“武林绝活”之磨砺中，日积月累地养成了一股百折不回的潜在力量。为了讲求昆剧艺术自我修为的日新月异，他无日不练功，他也以此来示范同侪和后进，希望他们不可有所荒废。只要他一上舞台，纵使只是排练，也要达到最美好的呈现。即使他曾在2005年7月19日《小孙屠》的彩排中有过“断臂”之痛，也从不会改变他这种执着。也因为柯军这种“求善固执”的坚毅精神和力量，才促使他完成诸多开创性的事业。他集思广益，成功地改编或创制了《桃花扇》、《小孙屠》、《绿牡丹》、《我的浣纱记》、《梁山伯与祝英台》等昆剧院作为传承和打入市场的全本剧目。他在院里开设“个人专场”、“青年评比展演”、“兰苑周末场”，一方面藉此提升同仁的技艺和增多擅长戏出，一方面也以此招徕观众使院团有正常的收入。他于2005年5月创设“兰苑昆曲传习班”，培养了许多学员，无形中成为传播昆曲的义工，开展了昆曲广大的影响面。

　　我们从书中又似乎听到了柯军为昆剧事业尽心竭力打拼的心跳声。他曾因“顾院不顾家”，惹得夫人有所怨言，儿子有所疏离。他待人诚恳，任用不疑，更使湘昆名角曹志威“来奔”，使加拿大人石俊山为演出的昆剧作最精准的翻译，使同学马晓惠为昆剧院架设全球网络，将现场演出直播世界。于是企业家倪国栋、沈岗等都乐于提供丰厚的资金帮助他发展昆剧，江苏省省文联、省政协的著名作家和书画家们，也都乐于和柯军作“高峰对谈”了，而他要将南京打造成为“昆曲之都”的抱负也形成了。2007年他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更勇于提出创建昆剧博物馆的构想，企图将经典折子作动态式的“还原陈列”。而省昆在他领导下，正走上欣欣向荣、蒸蒸日上之路。

　　（《夜奔向黎明——柯军评传》，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9月出版，定价3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