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与唐诗齐名，皆为中国文学史上的耀眼明珠，历来备受人们喜爱。婉约和豪放是其中两大流派。每当提及豪放派，人们必定会联想起苏轼和辛弃疾。其实，在群星璀璨的两宋词坛上，在豪放词派的发展中，尤其是在北宋词向南宋词的过渡里，有一个词人发挥过不容忽视的先导和纽带作用，他就是——叶梦得。

　　叶梦得（1077—1148），字少蕴，自号石林居士、石林山人、石林老人，人称叶石林、石林先生，苏州长洲（今苏州市）人，史传苏州吴县人。绍圣四年（1097）登进士第，调丹徒尉。一生历仕哲、徽、钦、高宗四朝，先后任婺州教授、仪礼武选编修官、翰林学士兼侍读等职，官至户部尚书、尚书左丞。绍兴初，两次出任江南东路安抚制置大使兼知建康府，后移知福州兼福建安抚使。绍兴十六（1146）年，拜崇信军节度使致仕。绍兴十八（1148）年卒于湖州，赠检校少保。有词集《石林词》。

　　他幼受庭训，敏学强记，藏书丰富，著述繁多。历代著录的作品多达五十余种，数百卷，涉及经、史、子、集四部。现存作品十九种，一百一十多卷。他对经学、史学、政治、经济、金石都有深入研究，是一位有多方面成就的文化名人，对两宋之交的政治、文学与文化产生过相当重要的影响。

　　叶梦得一生经历了少年得意、中年贬官归隐和晚年为国效力的曲折道路，促使其不同时期的词作呈现出不同的风貌。早期词风婉丽多情，一首《贺新郎》（睡起流莺语）传唱遐迩，以至于人们用最后“金缕”两字名其词。宋张侃《拙轩词话》评价此词“虽然豪逸而迫近人情，纤丽而摇动闺思”。宋人关注则谓其“婉丽绰有温、李之风”。难怪叶梦得早年有“妙龄气豪”的美誉。中年贬官归隐以后，梦得词风产生了显著变化，由秾丽婉曲转而为直抒胸臆，明显地呈现出陶渊明和苏轼的影响，并且喜欢大量驱策典故和隐括前人诗文入词。如《应天长》（松陵秋已老）一词，化用了多个典故。这便开启了南宋辛弃疾及辛派词人“以文为词”的先风。南渡以后，动乱的时代促使梦得词突出地抒写了救亡图存、匡复故国的宏大志向，如《念奴娇》（云峰横起），具有强烈的时代气息和现实意义。石林后期词作中还有不少即景寄兴的篇章，大多气象开阔，韵度飘逸，神肖东坡，如《念奴娇》（洞庭波冷）。

　　时代的变迁，促使词的发展至南宋前期有一个重大的变化，苏轼所开创的豪放词风融入丰富的爱国主义思想内容后，产生了更为深远而广泛的影响。经历过靖康之变的叶梦得，其词不仅继承和发扬了苏轼词雄放的一面，更与时代精神相结合而趋于沉着悲慨。他那寓壮怀于清旷的词风，显示了由苏词向辛词过渡的最初迹象。他继承了苏轼以文为词、融经史子集入词、拓展意境等多方面的成绩，为日后辛弃疾更大规模的创新铺平了道路。可见，《石林词》是豪放词派发展过程中重要的环节，具有不可替代的历史价值。

　　对于这么一位在词史发展过程中具有重要意义，创作又极富个性的词人，叶梦得的词作很早就受到学界的关注。唐圭璋先生所编的《全宋词》就收入了其唯一的词集《石林词》，可算初步的整理。1985年，蒋哲伦先生还撰写了《〈石林词〉和南渡前后词风的转变》一文（发表在《文学评论》1985年第4期，获夏承焘词学奖），深入探讨了《石林词》的风格演变及历史价值，对石林词的研究无疑推进了一大步。之后，陆续有相关学者对之进行探研，但他们的研究都仅仅停留在对叶梦得及其词作风格的品评与探讨上，忽视了一个根本性的环节：即对叶梦得全部词作的搜定、整理、校勘和注释。为此，近期出版的《石林词笺注》可谓填补了这项宋代重要词籍校勘整理的空白，是宋词研究领域的重要成果。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至今，蒋哲伦先生广泛搜求叶梦得的全部词作，经过精心整理，严格甄别和细致考索，得《石林词》共一百零七首，并详加校勘和注释，辨析和解决了石林词的许多遗留问题，让人们首次得窥石林词作的全貌，对石林词的研究定能起到极大的推进作用。

　　细读此笺注本，有以下三大特色：

　　一、版本精良　收词完备

　　《石林词》最早见录于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著录为“一卷”。即南宋时已有辑本行世，惜宋本今已不存。现存版本繁多，大致可分为两个系列：（一）丛书刻本：最早为明吴讷《唐宋名贤百家词》本（据长洲俞氏家藏本刊刻），计一卷，收词一百首，按词调编排，以《贺新郎》居首，《采桑子》殿尾。继有毛晋汲古阁刻《宋六十名家词》本，卷数与编排次序同《百家词》本，而删去第三十一首《江城子》（银涛无际卷蓬瀛），录存九十九首。此后的《四库全书》本、清光绪十四年钱塘汪氏振绮堂覆刻《宋六十名家词》本等，均属毛刻本系统。（二）家刻单行本：现存最早为清道光十八年（1838）叶光复承恩堂新刻本（未言据何本翻雕），收词九十九首，词文承袭毛晋本，但分作上、下二卷，编排次序与毛本异。继有叶氏楙花盦三家注本，收《石林词》一卷九十九首，《补遗》四首，总一百零三首。又有清宣统三年（1911），叶德辉《石林遗书》本，等等。

　　从南宋到现代，《石林词》的版本众多，纷繁复杂，在收词和编排上均互有异同。作者多年来往返各大图书馆，悉心访查，仔细比勘，在梳理出《石林词》版本流传的脉络后，选择了素称精良的毛晋汲古阁《宋六十名家词》本为底本，并参考了其他善本，汲取现代研究、辑佚的最新成果，共收《石林词》一卷九十九首，《补遗》一卷八首，总一百零七首，可谓目前收词最全的《石林词》。同时参校叶氏楙花盦三家注本、《乐府雅词》等各本，详加校勘，择善而从。若遇两可难断之处，则并列出，供研究者参考。这既保证了此本的校勘质量，又实事求是地给读者展示了《石林词》在历史上的异文情况，无疑给今后《石林词》的研究提供了最权威的版本。

　　二、笺注精准　辨析详明

　　蒋哲伦先生是上海师范大学的著名教授，以精于宋词研究而著称。其对叶梦得《石林词》的研究和整理可谓不遗余力，对叶氏的每一首词作均精心校勘，认真考证，注释要点，包含本事、释词、句解、故实、出处等，称引有据，辨析详明，既解决了不少前人遗留的争议问题，也对石林词首次作了精确而详细的笺释。

　　大量使用典故和隐括前人诗文入词，是石林词的一大特色。但这恰恰是最让人费解之处。蒋先生在笺注时，尽量将词中所用的典故、本事等注出，以便读者更好地解读石林词。

　　如《水调歌头》（河汉下平野）一词，就运用了多个典故：“香雾卷西风”的“香雾”本事为晋王嘉《拾遗记》卷三所载，孔子降生时，有二龙自天而下，又“有二神女擎香露于空中而来，以沐浴徵在”。“醉倒歌呼谁和”一句，运用的是《史记·曹相国世家》所载，曹参为相后，与吏酒醉歌呼，相互应和的典故。“遥知玉斧初斫”句，则用了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天咫门》所载郑仁本表弟游嵩山时，遇见凿月人事。“重到广寒宫”句，用了《龙城录》所载唐明皇曾与申天师、道士鸿都客中秋夜同游月宫后，欲再求往的故事。“不遣微云点缀”句，用了《世说新语·言语篇》所载故事：司马太傅斋中夜坐，于时天月明净，都无纤翳。太傅叹以为佳。谢景重在坐，答曰：“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太傅因戏谢曰：“卿居心不净，乃复强欲滓秽太清邪？”对于这些典故，作者均一一详细注释出来，以便读者参考。

　　此外，还尽可能根据现有研究成果和词作本身的思想内容以确定词作的创作年代；并设有“集评”一栏，辑录每一首词的相关评语：为研究者提供丰富而又全面的材料，为相关研究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如：

　　关于《满庭芳》（麦陇如云）一词的创作年代，张德瀛《词征》卷五云：“叶少蕴有极目亭词。考宋时寿山艮岳在汴城东隅，徽宗所筑。由蹬道至介亭，亭左有极目亭、萧然亭。叶词盖指此也。《枫窗小牍》记之甚详。”即认为该词当作于政和七年（1117）艮岳建造之后。

　　然而，作者在细察叶氏生平经历、相关词作内容和文献记载，对张德瀛的判断提出质疑。理由如下：（1）政和七年，叶梦得尚在蔡州任上，旋即移知颍昌府，不可能登艮岳。（2）词中有“孤城”一语，不宜指称京城汴都。（3）《石林词》中咏极目亭者除此词外，尚有《江城子·大雪与客登极目亭》、《浣溪沙·重阳前一日登极目亭》、《虞美人·极目亭望西山》等三阕，其词意均与汴京艮岳之极目亭无关。且据各地方志所载，亭名“极目”者甚多，并非艮岳之一处。

　　词中“极目亭”既然不在汴京，又当在何处？该词不作于政和七年后，又作于何时呢？叶梦得在该词后尚作了一阕《满庭芳》（一曲离歌），词题谓“次旧韵答蔡州王道济大夫见寄”，作者认为，其所谓“次旧韵”，当次《满庭芳》（麦陇如云）原韵，其中“一曲离歌”、“来年光景”二句，说明叶氏离开蔡州已一年。又，韩元吉为婺州牙城所作《极目亭诗集序》（见《南涧甲乙稿》卷十四），曾提到米元章旧题“极目亭”三字云：“乃上蔡也，既陷没，不可见。”故而推断《满庭芳》（麦陇如云）中的“孤城”和《满庭芳》（一曲离歌）中的“高城”疑均指蔡州城。词中的极目亭当在蔡州，靖康之前尚存。又据叶梦得政和五年（1115）至六年（1116）知蔡州，七年（1117）移知颍昌，推断该词可能作于叶氏离蔡州前一年，即政和六年（1116）。

　　如此缜密的辨析和详细的考证，在《石林词笺注》一书中为数不少，将大大有助于研究者对石林词的准确理解和深入研究。

　　三、附录丰富　编排有序

　　《石林词笺注》除了对词作本身作了详细的注释外，还在《前言》中对叶梦得的生平及其词作风格变化、《石林词》的版本源流等进行了清晰系统的介绍。所谓“知人论世”，这可以起到很好的引领作用。另外，文后辑有附录五种：一、《石林词》各本序跋、按语；二、历代书目对《石林词》的著录及提要；三、叶梦得年谱简编；四、正史、方志、历代选本小传；五、轶事汇编。这些丰富的材料，经过合理有序的编排，可与《前言》相互呼应、互为补充，让读者可以全面了解历代文人学士对《石林词》的评价和看法，并对叶梦得其人的生平有更为系统的认识。这些笺注者收集的珍贵文献资料，具有重要的研究和参考价值，为便研究者查核参考，均全部注明出处。

　　总之，《石林词笺注》版本精良、笺注精准、材料丰富，它是蒋哲伦先生近三十余年潜心研究后奉献给学界的一部高质量的作品，更是迄今为止《石林词》第一部注本。此书的出版，标志着石林词的研究进入了一个更为深入的阶段，将对宋词相关领域的研究起到很好的推动作用。

　　（《石林词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11月出版，平装38.00元，精装4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