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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谈《文镜秘府论汇校汇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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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卢盛江撰《文镜秘府论汇校汇考》最近由中华书局出版。
  《文镜秘府论》是日本高僧遍照金刚(法名空海)于9世纪编撰的一部中国诗文论著作,中国失传的六朝至唐的许多重要文献,依靠此书得以保存。一千多年,《文镜秘府论》一直在日本流传,直到清末始再传回中国。
  《文镜秘府论》的整理,此前有一些成果,但都存在不少问题。20世纪40—50年代日本小西甚一的《文镜秘府论考》体例宏大,资料丰富,创见颇多,但其原文有不少讹误,汇录资料亦有疏漏,特别是五十多年来相关研究有重要进展,大量问题需要重新审视。20世纪80年代国内有王利器校注本,日本有兴膳宏译注本,但王注本所用底本校本不佳,校勘材料多据近人整理本加注,属二次转手的资料,不少不可靠。校勘上原文有重要遗漏,一般的讹误更多。卷次有误,古抄本大量夹注材料和异文未能汇集。许多原典出处未注,已有的注释不少有误或注不达意。日本兴膳宏译注本重在译注,未能作传本调查和异文资料清理,原典考证、史料辨析等许多问题也未能展开,当然,原文校勘上也有讹误。20世纪90年代,林田慎之助和田寺则彦校勘本则精于校勘而未有注释。
  这就很有必要对《文镜秘府论》进行全面的、总结性的整理研究。本书作者卢盛江用十年时间,查清现存传本,清理前人成果,校核文字,比勘辨订,考证原典,注释语辞,补正旧说,融入新见,著成《文镜秘府论汇校汇考》。
  作者下了很大功夫调查传本。《文镜秘府论》的传本,20世纪40年代小西甚一统计有18种,80年代月本雅幸统计有22种。本书作者两赴东瀛,深入山林寺院等处,又寻觅求索中国大陆和台湾,除维宝《文镜秘府论笺》3种古抄本不算,仅《文镜秘府论》就查得26种古抄本,其中新找到4种古抄本。作为一个中国人,在日本找到连日本人也没有注意的传本,并且费尽周折找到辗转流入台湾的一种,这方面作者所下的功夫可想而知。作者在古抄本上发现不少前人未曾注意的珍贵的夹注材料。
  作者下了很大功夫清理和总结前人成果。从二百七十多年前维宝的《文镜秘府论笺》,从一百年前日本幸田露伴第一篇研究专文,到近年大量的相关成果,从小西甚一的巨著《文镜秘府论考》、中泽希男的系列论文,到散见于各种刊物著作中的论文论述,甚至未见刊载的油印论文,从日本到中国包括港台,到美国,都尽力搜求,凡有独得之见,作者都几无遗漏地吸收过来。一些复杂的问题,如齐梁诗的解释、四声外来说、四声与梵学,与五音关系的各家说,平上去入四声名义的解释、永明体、八病、对王昌龄《诗格》真伪的各家说,代表性的观点都经审慎考辨甄别,按其得失,按其发展,给以充分反映。本书的很多地方,实可以作为《文镜秘府论》及相关问题研究的学术史来读。当然,本书篇幅稍嫌庞大,但为系统清理学术历史,既让中国读者了解日本,也让日本读者了解中国,篇幅稍多一些,还是有必要的。
  书中最见功力的,还是作者独立性的工作。校勘上,作者不但用数年时间两赴日本又辗转台湾查清现存传本,并且从纷繁复杂的传本材料中找出规律,清理出条理非常清楚的传本系统,以考察现存各传本与空海自笔草本和修订本的关系,以见其得失和材料的可靠程度。作者从传本上找到根据,证明《文镜秘府论》的卷次应是天地东西南北,纠正了沿用多年的错误。作者纠正了前人各本在校勘上的不少疏误,比如小西甚一《考文篇》,天卷《七种韵》“七同音韵者”脱12字(《考文篇》38页),地卷《十四例》“十四轻重错谬之例”句下引醒醐寺乙本双行注脱5字(《考文篇》59页),等等。王利器校注本地卷《九意》“春意”篇阙4句20字(王注180页)。南卷“幽奇胜概”误作“幽所奇胜”(王注305页),“八病双拈”误作“八病双枯”(王注314页),“体物之貌”误作“艳物之貌”(王注333页),等等。兴膳宏译注本《调四声谱》之韵纽图误把“光广█郭戈果过”置于“光广█郭戈果过”之前(兴注本18页)。 本书在校勘上多有新见。比如,地卷《八阶》“和诗阶”“兼疑秋情”,以为“疑”当作“擬”(本书506页)。地卷《九意》“雨意”中“树液龙惊”,以为“树液”疑当作“澍液”即指暴雨(本书654页)。作者汇录了传本上大量的夹注等材料,这些资料,很多都是国内第一次发表,即使和日本的有关整理本相比,本书汇录的校勘资料也是最全的。如作者在“前言”中所说,本书所用本子最全,汇录校勘资料最多。我们相信,有这样细致的工作,本书的本文也应该更为可靠。
  考释也下了很大功夫。本书考释涉及面广,既涉及诗学、文学,还涉及到语言学、音韵学,涉及密教佛学,涉及中国,还涉及日本,涉及日本悉昙学、汉诗学、歌学,甚至还涉及日本考古学、民俗学。这是非常艰难的工作。
  本书把注释和专门考证结合起来。对一些较大的问题,先作专门考证。如《九意》作者问题,作者撰写了4万多字的考证文章;“证本”问题,作者撰写了5万多字的考证文章;《文笔式》原典及作年问题,也撰写了近2万字的考证文字。另外,关于“八体”与“八病”关系,《河岳英灵集》“起甲寅,终癸巳”的解释等,不仅全面清理前人诸说,作者自己的解释也无异一篇专门考证。
  本书还把注释和理论研究结合起来。作者尽力阐发《文镜秘府论》中诗文论词语的理论内涵。比如天卷齐梁调诗、浮声切响等的理解,地卷《十七势》谜比势,《十体》菁华体,《八阶》返酬阶、援寡阶、和诗阶、东卷的名对、双拟对、联绵对、回文对、邻近对、含境对、背体对,西卷落节病等概念,南卷文学分南北宗的思想文化渊源,《文赋》“伫中区以玄览”、“信情貌之不差”、“眇众虑而为言”等概念的理解,都体现了这一点。这当中的很多问题,是此前王利器等整理本未能注意的。
  本书视野比较开阔,依据资料的范围比较广。作者考证地卷《九意》作者时,不仅引据日本大量古代典籍,同时还从日本考古学、民俗学中发掘大量资料,并且联系日本的前方后圆坟,注意到日本古代流行四百多年以土马祭祀祈雨的史料记载,以及马信仰和水灵信仰的古代民俗,从而提出《九意》“云从土马”一句可能出典于日本。如作者在“前言”所说,为弄清《调四声谱》中韵纽图夹注中音注材料的原典,作者从空海《篆隶万象名义》、《唐写本王仁昀刊谬补缺本切韵》、冈井慎吾《玉篇研究》、胡吉宣《玉篇校释》引《切韵》、罗常培《万象名义中之原本玉篇音系》等著作寻找线索,找出其中有关字的反切读音,一一对核比较。又如考天卷《调四声谱》“纽玉篇云女九切结也束也”十一字的出典年代,既注意到古抄本和宋本《玉篇》的资料,又引作于唐中宗时的孙强增《玉篇》和陈澧《切韵考》等资料,从而说明此注不可能为沈约《四声谱》之原文,更不可能为周FCEB所作,但可能为隋唐人补作,也不排除空海自己补注的可能。
  本书常常从人们不注意处发现问题,发掘史料,从而提出新说。考证地卷《九意》“云从土马”一句出典是一例。另外,作者注意到西卷《文二十八种病》、《文笔十病得失》以及日本《本朝文粹•省试诗论》都说上句须避蜂腰,注意到永明至唐初确出现过上句避蜂腰一说,为考证《文笔式》的原典提供了一个新的证据。再如,天卷考证“一多后生”,既注意到《易》变化成卦“两少一多”的少阴之数,又注意到空海弟子中,派往向天皇献书,接触到《文镜秘府论》材料的所知道的只有实慧,由此提出,所谓“一多后生”,很可能就是指空海十大弟子之首的实慧。
  本书因此纠正前人注释上的一些错误。比如,王利器校注引任学良注,天卷《调声》以为“本节以下所引皇甫冉及钱起、崔曙、张谓诗,诸人并开、宝间与昌龄同时”(王注41页),实际上,这数人中除崔曙外,皇甫冉、钱起、陈润均晚于王昌龄,有些诗也可证作于王昌龄卒后,任注显误。又天卷《七种韵》说“本节曾引王昌龄、李白诗,疑系元兢《髓脑》文”(王注67页),元兢与上官仪同时,生活在唐高宗至武则天时代,不可能引李白、王昌龄诗,任注也显误。如王利器校注,天卷“齐梁调诗”,以为所引例诗与赵执信《声调谱•后谱》中所标“齐梁体”格律形式相合(王注48页),其实并不吻合。西卷《论病》“虞帝吟咏”指的是虞舜南风歌,而王注为益稷元首歌(王注397页)。西卷《论病》所说的“八体”实为声病之八体而王注为书法之八体(王注399页)。西卷《文笔十病得失》“玄英戒律”,据《尔雅》和前后句意,玄英实为冬天,而王注引《史记•乐毅传》以为玄英为燕宫殿名(王注641页)。南卷二处引皎然《诗式》“情在言外”、“文外之旨”说解释声之轻重问题(王注287页,288页),与本文均不相干,注不达意。又南卷引《古今诗人秀句序》中的“周王”,周王当指高宗第七子李显,而王注以为指高祖第九子李元方(王注361页)。
  本书新见迭出。从原典的考证,如《九意》作者,《文笔式》原典及作年,“释曰”类文字的出典等,到一些理论性问题的阐释,如“八体”与“八病”,沈约与“八病”关系,王昌龄《诗格》真伪,天卷《调四声谱》韵纽图,如地卷各体例,东卷各对属,梵语诗律与中土诗病说关系,等等,再到一般性词语。没有解释尽力给出解释,已有解释的尽力给出新的更为确切的解释,找出新的更为确切的典据书证。
  本书细实缜密厚重,系统清理,而又独立创新。是《文镜秘府论》研究史上总结性标志性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