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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古文今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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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文今译就是用现代汉语把用古代汉语所表述的内容再现出来。《礼记》之《王制》说:“五方之民言语不通,嗜欲不同,达其志、通其欲,东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知,北方曰译。”唐代的孔颖达解释说:“达其志、通其欲者,谓帝王立此传语之人,晓达五方之志,通传五方之欲,使相领解……译,陈也。谓陈说外内之言。”古文今译强调的就是用现代汉语以达古代汉语之志,以通古代汉语之欲,把古文所表述的内涵忠实地陈述出来,使现代人能够领解。
  我国是一个有几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汉字的使用,就目前而论,可一直追溯到两千五百年前的大汶口文化时期,古今的差别十分巨大,不仅文字经历了大篆小篆、隶书、行书等演变,而且文字的载体也经历了甲骨、竹帛到纸张的演变,没有一定的学识,是很难了解当时的社会氛围、生活习俗、精神状态、语言习惯等等。诚如葛兆光先生所说:“古人生活在业已消逝的历史之中,时间已经带走了他们的精神、情感、习俗,虽然翻译者可以通过阅读去体验这种历史氛围,通过译文来重现这种历史风貌,但毕竟逝者如斯夫,再好的译者也不能重构历史的真实,而只能部分地还原与逼近真实的历史,即使加上说明,加上注释,也难以完全凸现原文中属于那个时代的精神与情趣;其次是古今语言的时代差异……更何况原文中还有一些典章、器物、习俗、礼仪的术语早已消失,翻译者不得不花很多话语去解释,原文中还有文言特有的节奏、韵律、气脉、风味在白话中无法复现,翻译者不得不另辟蹊径去模仿。”(中华书局本《名家精译古文观止》前言)足见古文今译是一项学术性很强的工作,它必须在深入研究的基础上才能进行。
  古文今译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信”,所谓“信”就是忠实于原文。著名学者魏建功先生认为在这里需要解决两个问题,一是把古人的文法改成今人的文法,一是把古人的用词改换成今人的用词。他强调说:“文法的组织容易对照,而词头的相等却不容易。”(《谈文翻白》见《魏建功文集》第五卷)这就是说,把古人的用词准确地对应为今人的用词,是古文今译的关键。他以今译唐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为例,首先列举了“八月秋高”的高即“深”,秋高即秋深或深秋;“雨脚如麻”的“雨脚”,北京话称做“扫雨”(扫读去声)等等。然后他对全诗作了如下翻译:
    八月深秋时节,风凶吼吼的刮去我屋上的三层草。     草飞过了江散落在沿江的野地:     高处的挂在一带树林的梢头就像晾着网子一样,     下面的随风打旋沉下圩塘港坳里去。     南庄的那些孩子们欺负我老了没有能耐,     竟肯忍心当面动起抢来,     大模大样的捡了草走进竹林里去,     叫喊得我唇都枯了嘴都干了也不中用,     我独自走回拄着拐杖叹叹气。     不大忽儿风停了,云彩泛成墨一样的颜色,     秋季傍晚的天气渐渐迷迷朦朦的黑了。     到夜来老布被窝年久凉的像铁一样,     顽皮的孩儿睡的武蛮把里子给踹裂了。     一床一床的屋漏得那(哪)儿都没有干地方,     风扫进细星星的雨脚乱麻似的没有个完。     自从遭难就很少安易的睡觉,     这样浸淋得稀潮稀湿的一长宵又怎么着过!     怎样得到成千带万的高房大屋,     普遍地庇护着天下贫穷人士一个个都欢天喜地的,     风呀雨呀全不能动撼,平平稳稳的像山一样。     呀,什么时候眼前看到这高高的房子?     单是我的房子破了挨着冻,就是死了也甘心愿意。
  虽然魏先生谦虚地说这种译法“还不免是生吞活剥”,但从“信”的角度说,它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是古诗,而魏先生的译文却成了散文,是其不足。余冠英先生在《诗经选译》中定了这样的凡例:
    一、原作如果是格律诗,译文也要是格律诗。     二、原作如果是歌谣,译文要尽可能保存歌谣体的风格。     三、逐句扣紧原诗的意思,但须少用直译,避免硬译、死译。     四、译文要读得上口,听得顺耳。     五、词汇和句法要有口语的根据。
  由于对古文的理解不同,今译时也不免有些特例。如《诗经•陈风》中的《月出》一诗,就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理解。原诗只有12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皎兮,佼人忄刘兮。舒忧受兮,劳心FD5A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对于这首诗,余冠英先生今译云:
    月儿出来亮晶晶啊,照着美人多么俊啊,     安闲的步儿苗条的影啊,我的心儿不安宁啊。     月儿出来白皓皓啊,照着美人多么俏啊。     安闲的步儿灵活的腰啊,我的心儿突突地跳啊。     月儿高挂像灯盏啊,美人儿身上银光满啊。     腰身柔软脚步儿闲啊,我的心上浪涛翻啊。     而高亨先生却另有译法:     月儿出来白晶晶啊!英俊的人儿身缠大绑绳啊!     橡树盘曲又纵横啊!愁苦的心灵如何悲痛啊!     月儿出来白汪汪啊!英俊的人儿刀下亡啊!     橡树风吹飕飕响啊!愁苦的心灵跳得慌啊!     月儿出来当空照啊!英俊的人儿被火烧啊!     橡树风吹颤摇摇啊!愁苦的心灵如何惨悼啊!
  这两种翻译一个温情脉脉,一个刀光剑影。这是因为对某些词的理解不同,因而与现代汉语对应起来也就不一样。高亨先生解释说:“我们根据诗文:其一,‘佼人忄刘兮’的忄刘,《诗经》古本作‘刘’,刘是杀意。‘佼人僚兮’的僚,本是火烧之意。那么这两句是说‘佼人’被杀被烧……其二,依照诗文,作者是目睹这幕惨剧,‘劳心悄兮’、‘忄刘兮’、‘惨兮’,是作者写自己的情绪,‘佼人’的死使作者悲痛哀悼……”(见《诗经选注》,五十年代出版社,1956年版)需要指出的是,这种情况并非绝无仅有,而是普遍存在。例如《诗经•魏风》中的《伐檀》,最后两句是“彼君子兮,不素餐兮”,余冠英先生今译为:“那些个大人先生啊,可不是白白受供养。”周振甫先生译为:“那个君子啊,不白吃饭啊!”但魏建功先生则译为:“唉——那些混账王八蛋,无菜不下饭!”而缪金源先生则认为应译作:“那些个君子呢,是不尸位素餐的!”魏建功先生说:“我记得适之先生在中国哲学史课堂上讲到他《哲学史大纲》第二篇第二章的《诗人时代》,就把这‘君子’解作是指的当时不劳而食的‘大人先生’,他说:……你看那,《伐檀》的诗人对于那时的‘君子’,何等冷嘲热骂!这明明是说愤世派的反嘲口吻,我深以为然。”(《〈邶风•静女〉的讨论》,见《魏建功文集》卷五)以上是在理解文义上不同的例证。实际上就是在理解相同的情况下,也存在难以统一的分歧。如《孟子•尽心下》有冯妇一章,孟子说:“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隅,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杨伯峻先生翻译说:“晋国有个人叫冯妇的,善于和老虎搏斗,后来变成善人,(不再打虎了)有次他到野外,有许多人正追逐老虎。老虎背靠着山角,没有人敢于去迫近它。他们望到冯妇了,便快走向前去迎接。冯妇也就捋起袖子,伸出胳臂,走下车来。大家都高兴他,可是作为士的那些人却在讥笑他。”关于“卒为善士”那几句,宋人刘昌诗说:“至今读者以‘卒为善士’为一句,‘则之野’为一句。以余味其言,则恐合以‘卒为善’为一句,‘士则之’为一句,‘野有众逐虎’为一句。盖以其有搏虎之勇,而卒能为善,故士以为则。及其不知止,则士以为笑。‘野有众逐虎’句,意亦健,何必谓之野外而后云攘臂也。”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从语法上说,“则之野”也勉强得很。据明人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记载,明代有一位姓陈的作了一本四书改错的书,上呈后,书被下令焚毁,但他有关《孟子》一书冯妇章以“卒为善,士则之”断句,则大受时人称颂。由于时代久远,有些古代作品的具体写作背景已难以搞得十分清楚,再加以流传讹误等等原因,出现上述分歧不仅是正常的,而且也是必然的,只要言之有据,不是凭空乱说,就古文今译来说,都应属于“信”的范畴。换言之,古文今译的“信”并不妨碍百家争鸣,恰恰相反,正是在百家争鸣的基础上,使“信”这一要求能够建立在更加科学的基础之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