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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怀王勉先生 发布时间:2015-7-14 14:26:05   作者:曹明纲  

  王勉先生走了。真想用他生前爱听的西方古典音乐来为他送行,让那些曾支撑他人生的优美旋律,伴他离开这个纷扰嘈杂的人世。

  初识先生是在20 世纪80 年代初。那时作为应聘考入上海古籍出版社的新人,我有幸被分到先生所在的第二编辑室,并由他携带从事编辑工作。先生外表瘦小,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精神矍铄,内敛的目光中透着冷静和睿智。他性格沉稳,正如何满子先生在为他的一本书写的小序中说的那样,“绝不是抢镜头的人”,与人相处“有一种含而不露的恳挚”。对于我这个刚从学校毕业的新手,先生关怀有加。我看过的书稿多由他复审,发现问题不仅及时指出,而且循循善诱,分析原因。先生以自己多年从事出版工作的经验告诉我,要多读书、慎下笔,在未经查证和尚无把握的情况下,不要轻易改动原稿,以免因想当然而留下不必要的遗憾。为了开阔我的学术视野,他特地推荐我读《中华两千年史》、《清代学术概论》、《近三百年学术史》和《经典常谈》等书。同时又言传身教,当山东教育出版社筹划编纂《中国历代著名文学家评传》,向社里资深的老编辑、老作者约稿时,先生邀我一起撰写《归有光评传》,并在具体的写作过程中就选择资料、举例引证、排比论述等方面都亲予指导,使我获益匪浅。

  先生笔名鲲西,1916 年出生于福建长乐一个书香门第。祖父是知名诗人,父亲留学法国,后进入外交界。先生十多岁来上海,之后入读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抗战爆发后,先生随学校一路南迁,来到昆明。接着一面工作,一面寄住于西南联大,旁听中文系一些教授的讲课,从而深受西南联大师友和学风的影响。抗战胜利后,他先后就职于重庆、上海,在新文艺出版社时做过王元化的秘书。1956 年成立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又与胡道静、何满子、金性尧、钱伯城等先生共事,相得甚欢。然而好景不长,到了1959 年,先生即因抗战时为美军做过翻译的所谓“历史问题”,被遣送至浙江与安徽交界的乡下劳动教养。这一去就是近20 年,直到1979 年才被“解教”回沪,在刚恢复的古籍出版社和同样经历磨难的何、金、钱等故友重聚了。

  先生的人生经历可谓坎坷,文章、为人却十分平和。他在1979 年之前很少写文章,之后在《读书》、《万象》、《文汇读书周报》上陆续发表文章。这些文章后来先后被收入《听音小札》、《三月书窗》、《推窗集》、《深宫里的温沙娘们》、《吴伟业》、《清华园感旧录》等书。读先生的文章,经常能在从容平静的叙述中获取广博的知识和得到智慧的启迪。正如钱伯城先生所评介的那样,“他博览群书,中外兼蓄,尤邃于西学。每拈一题,议论出入今古,精义迭出,启人心智”。这种活跃的写作状况一直持续到90 多岁的高龄。当时曾有人问他原因,先生说过这么一句话:“人最大的悲剧莫过于冷漠,这就是为什么我在绝然看不到未来的时候,还是这样关心这个世界。”其胸襟之阔大、心地之真诚,令人印象深刻。

  尽管进社不久先生即退休,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 我经常造访他在石门路上的寓所。通常是午后两三点,当我走进这座老式大楼,按响门铃,先生便会迎出来,把我带进那个客厅、书房兼卧室的大房间。在靠书桌的沙发上坐下后,先生通常会问近来看什么书稿、读哪些书,写没写文章等等,接着会就其中引出的话题侃侃而谈。这时在一旁忙碌的师母,总会端上一杯热咖啡,或一碗自制的水果甜羹,让我们边吃边聊,在一种惬意舒适的氛围中留下一段段问学请益的美好时光。

  与先生见最后一次面是在仁济医院的病房。那是2013 年夏天的一个上午,当推开房门看到他静卧在床上的那一刹,我不禁百感交集。就是这样一位出版文化界年届耄期的老人,曾如此热爱生活、执着人生,如今却再也无法用他的学识和智慧去关照他曾关照过的一切了。当我俯下身,近耳问他是否还认得我时,先生清晰而明确地说出八个字:“岂止认识,还很熟悉。”

  去年深秋的一天,我从出版社的布告栏上得知先生已于两天前去世,并遗嘱丧事从简,不开追悼会。未能为先生送行,不能不是一种深深的遗憾。现谨以此文追怀往事,吊唁亡灵。

  (本文作者系上海古籍出版社编审)

(来源:古籍新书报 2015年0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