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业界动态

古稀小生蔡正仁 发布时间:2012-5-3 9:33:08   作者:刘厚生  

 

  近几年,我曾几次表示希望当年上海戏曲学校“昆大班”的老同学们各写传记或回忆录,请人撰写或自己写都好。几年来,已有几种问世,但还不够。现在蔡正仁同志的传记即将出版,使我深感欣喜,更希望没有动笔的老友们及早筹划。

  我为什么有这个强烈愿望?虽然我跟“昆大班”的多位杰出人才有半个多世纪的接触和友谊,但主要原因还不在此。我是想,这一群已是当今昆剧大家的“老青年们”,他们不仅个人艺术成就都已“横看成岭侧成峰”,更重要的是这一群“高峰峻岭”已经联成一片光辉灿烂的昆剧高地。就是说,把他们各自的艺术造诣综合起来进行观赏研讨,当会感受到近四五十年来昆剧在艺术上突飞猛进的发展。当然,不能忘记还有江苏、浙江、北京、湖南等地的六个兄弟院团,如果把他们的多方面成就同上海昆剧团(以下简称“上昆”)联系起来,那就是整个中国戏曲大地的一大片昆剧高原了,而上昆在昆剧全部战线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是肯定的。我曾说过,近半个世纪是昆剧由再衰三竭、濒临消亡转向再生再兴、昂首向上的历史大转折时期。可以设想,一二百年后的人写昆剧史时,这一时期必将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而蔡正仁,应该说是这一时期有突出贡献的人物之一。第一,他作为昆剧主要家门的小生行当的演员,在表演艺术上已取得可以同前辈分庭抗礼、自有风采的辉煌成就。第二,他在当代昆剧界还是一位具有影响力的活动家,当过两届全国政协委员,担任了十八年上海昆剧团的团长,还担任了多年全国昆剧院团长联席会议的常任主席。

  众所周知,蔡正仁的老师是传字辈中大名家沈传芷和昆坛领袖俞振飞,同时也向“活况钟”周传瑛求教,名师高徒,学有渊源,根底深厚。在他年轻时就被称为“小俞振飞”,这是对青年蔡正仁的高度肯定,也当然是他对老师忠诚景仰、用心学习的硕果。然而也就产生了一个有意思的问题:若是将蔡正仁今天的成就与俞振飞大师相比,是否还只能是“小俞振飞”呢?若不是“小俞振飞”,岂不是成了离师背道之人?若是,那么他的学生如张军等等就只能是“小小俞振飞”,昆剧越走越小,还能发展吗?我记得上世纪60年代初,华文漪也曾被人说是“小梅兰芳”。我曾对她说,先做“小梅兰芳”,再做“大华文漪”。我看正仁应该说正是走着这样的路。他的幸运是,在艺术道路上,这几位名师兼明师都不要他只学自己。正是沈传芷老师叫他去拜俞老为师,也正是俞振飞大师指示他去杭州向周传瑛学戏。有这样的师尊,正仁当然就明白“三人行必有我师”的道理。我清楚记得,前几年在上海一次戏剧界盛会上,在不少人赞扬昆剧、谈昆剧是百戏之师时,正仁站起来振臂高呼:“百戏学昆,昆学百戏!”我当时心中一震,就感到这是正仁的一个突出思想,多好的思想!在艺术上,他在忠诚学沈、学俞、学周的基础上更广益多师,这是他取得高度成就的根本主因。2010年在北京一次会上他就说过,他还曾私淑京剧麒(麒麟童,周信芳)派,想想他的不少戏,比如《撞钟分宫》,确实颇有麒味。

  我看正仁的戏不算多,但从1961 年看他演《断桥》的许仙,后来演《乔醋》、《班昭》等等,直到2010 年演《撞钟分宫》、四本《长生殿》等等,看了他五十年的戏,深深感到他在表演上从模仿到创造,从“小俞振飞”到“大蔡正仁”的历程。不是说他超过了老师,是说他终于成为他自己,而这个自己,依我看并不低于几位老师,这当然也正是老师们对他的期望。我很希望能有人把俞老的表演跟正仁的表演进行一番比较研究,那将是对昆剧表演艺术极有意义的工作。我只是考虑到一种情况,即俞老除《墙头马上》外,似乎没有演过本戏,而正仁(以及他的同学们)都搬演了大量新编原创本戏,如《班昭》等和传奇改编本戏如《牡丹亭》等。俞老常演《小宴》、《迎像哭像》等《长生殿》的折子,精彩绝伦,但他没演过单本戏《长生殿》,更不用说四本了(正仁在四本《长生殿》中,虽只演了两本,但必须具有四本的整体感觉)。这是时代改变了昆剧,不是个人问题。然而正仁由此在创造完整的角色形象方面,尤其是原创新剧的角色形象,显然占有先机。在个人表演风格上,正仁更厚重、朴实,更强调角色的个性化,更注重角色相互间的交流反应。我在一本论中国文学的书中看到“雍容纯厚”四个字,我想用在正仁的表演风格上是合适的。在这方面,我以为正仁这一代人有机会更多接触话剧、电影及新文学等等有相当的内在联系。更重要的是,他们成长在新时代,他们年轻,吸收和消化新的时代营养能力较强,不知不觉在创造中就自然闪烁着时代精神之光。这是他们的幸运,却也是对他们的挑战。体现这些特点的故事,在本书许多章节中都可看到。

  我有些朦胧地感到,在当代昆剧俊杰中,俞老在小生家门内形成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而正仁则开辟了一片新天地。

  这本《蔡正仁传》写得全面、流畅,作者写这位昆剧大艺术家,是把他放在他的工作环境、社会环境中显示他的成就和性格,这一点很精彩。我同正仁相熟几十年,我知道并且关心他做了十八年上昆团长,但我却从本书了解到大量我不知道的正仁的遭遇,或叫“命运”。我每次遇到他时,他总是笑嘻嘻,无伤无感的样子,却不知道他还有那么多的喜怒愁乐。这使我回想起他这十八年的经历,确实不是顺风顺水,“风正一帆悬”。他是在上昆最困难的时候接任团长的,他又没有行政领导经验,工作中自然难免失误;十八年中,上昆首演了二十部以上的整本戏,其中自然也有不算成功,乃至失败的作品,他都有责任。但是,客观地说,应该承认这十八年,尤其是自三本《牡丹亭》到四本《长生殿》的几年,是上昆三十多年历史中相当辉煌的一个时期。当然有客观因素,比如“昆三班”一批生力军入团,充实了艺术的青年力量;比如联合国“非遗”的宣布,引起多方重视,改善了生存环境等等,但是从剧团领导到全体人员的主观努力,更是关键内因。

  我想可以提一提这十八年中上昆的几项大工作、大成就:

  上昆在大陆戏曲院团中第一个在艰难条件下赴台湾演出,取得了震撼性成功,开辟了后来者的道路。

  上昆用几年时间,对刚从戏校毕业的“昆三班”做了进一步锤打磨砺,培养了成群的接班人。

  上昆在昆剧文学题材和演出样式上多次进行突破传统的实验,比如《无盐传奇》、《上灵山》、《夕鹤》、《桃花扇》、《琵琶行》等等,无论成功与否,都有其实验的价值。

  上昆举办了一系列表演大家的个人传承专场和集体合演,这对于总结新的表演经验和扩大影响都有其必要性。

  最突出的是上昆托举出几台不同风格的精彩大戏,比如三本《牡丹亭》、《班昭》、《邯郸记》、四本《长生殿》,以及《钗钏记》、《寻亲记》等等,这对于当前昆剧的繁荣发展可以说是了不起的贡献。这些当然绝不是正仁一人之功,但正仁之功决不可没。

  从本书中可以看到,正仁作为团长,他的担子有多么繁重。有些工作需要据理力争,他甚至不怕“犯错误”地去力争;又有某些工作需要忍辱负重,重得几乎要被压垮,他也得又忍又负。自然,他也常有被表扬、受欢呼的场合,他没有被冲昏头脑,更没有忘乎所以。正仁的性格是坚韧的,他有热烈钟爱昆剧的赤子之心,又有冷静处理工作的公仆之能,是大演员,是好团长。

  正仁今年七十,我在这里向他祝贺古稀寿喜;然而,七十古稀今不稀,他还只是一个“古稀小生”。我相信,他肯定还会继续为昆剧艺术和昆剧事业——不是发挥余热,而是继续燃烧自己“年轻”的生命。至于本书作者,既已走向传记作家之路,有了成功的开端,我就希望一生二、二生三,赶紧再趁热捕捉可打的“铁”来,这样的对象有的是。

  (《雅部正音 官生魁首——蔡正仁传》,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5月即将出版)

(来源:古籍新书报 2012年04月)